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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昀私下出宫的事,方锦刚一得消息,就第一时间告知了姜太后。
不为别的——
就为了她对武昙下手之后,万一露馅,事后还能将姜太后推出来顶缸。
而她跟姜太后交代的说法,自然是——
萧昀是冲着武家的女儿去的。
这个说法,姜太后一开始自然是不肯相信的,因为没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儿子原就是看不上那个武昙的,要知道,当初一开始萧植要给萧昀议亲的对象就是武昙,萧昀为这闹过多少次?
他要真有那个心,当时何必那般的折腾?
可是——
等到后来邢五回来找她拿手谕调派御林军,得知萧昀是和武昙一起失踪的……
对于方锦的说法,她就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
已经完全顾不得深究了。
还有什么,是比萧昀遇险失踪更大的事了?
儿子突然出事,还生死未卜,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于是二话不说,拿口谕调派了三千御林军跟随邢五秘密出宫去搜救。
她自己在宫里也是坐卧难安,一夜未眠。
一开始还抱着侥幸,眼看见着天色将明,已经有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在宫外等候催请了,姜太后就如是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坐不住了。
赶忙叫人秘密出宫往雁塔那边寻了邢五问情况,得到的消息是还不曾发现萧昀的下落,姜太后就再难支撑,站也站不稳的直接跌坐在了睡榻上,神色惊惶的喃喃自语:“还没找到?一整个晚上了……怎么就会出了这样的事!”
说着,眼泪就顺着眼角滑落,滚了一脸。
萧昀会临时出宫,这对方锦而言已经是意外之喜,哪里想到后面还会变本加厉,又出现了这样的变故?
此刻眼见着姜太后已失方寸,便也唉声叹气的跟着道:“说是整个晟王府也都倾巢出动,一起过去帮忙……搜寻定远侯府的那个丫头,可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整座雁塔顷刻倒塌,沦为废墟,萧昀和武昙当时被困在塔底,必然是凶多吉少的,只不过当着姜太后的面,她不好直言萧昀生死,便就拐了个弯,拿武昙影射了。
姜太后果然是被刺激到了,眼中忽的闪现一抹厉色,收住了眼泪,猛地一抬头,凶狠的咬牙说道:“皇儿若是真有个什么不测,哀家就砍了武氏满门。亏得一开始哀家还觉得那丫头是个安分知进退的,现在看来,根本就是祸害一个!”
先是帮着萧樾一起算计了她,现在又勾引的她儿子私自出宫,并且遭遇了这样的不测。
一直以来,萧昀就是她生存的支柱,以往萧植在时,也是谁都比不了她儿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的,如今就更是如此。
萧昀可能遇难的消息,于姜太后而言,无异于是天塌了……
方锦一边拿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唉声叹气的劝道:“娘娘先别说丧气话,陛下贵为天子,自然有上天的神仙护佑,吉人自有天相。就算雁塔倒塌,下面也必然留有许多的死角,许是人手有限,一时没有搜到呢。眼前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找到陛下的,否则陛下就算暂且无事,在那地方困得久了,怕也是……”
她之前被萧昀着人打了一顿板子,本是伤得不轻的,但因为行刑的侍卫念及她是姜太后的心腹,便留了一线情面,只打了个皮肉伤出来,并不曾伤筋动骨,再加上有姜太后拿了最好的药给她,将养了这二十来天,虽还不曾完全痊愈,但这两日也撑着开始露面服侍了。
姜太后此刻是最见不得儿子有事,自然不疑她是挑唆,想了想,就连忙站起来往外走:“说得对,必须得尽快将皇儿给救回来。来人,传禁军统领,让他再派人手去,哀家也去……”
说着,也顾不上更衣拾掇,就匆匆的就往外走。
方才回来报信的小太监得令,先一步转身就跑。
方锦心中大喜,快走两步跟上去搀扶:“奴婢叫人给娘娘传辇车……”
话音未落,不想那小太监才跑到门口,还不等出了院子,就被刚好赶过来的周太后给堵在了院子里。
“太皇太后吉祥!”因为险些撞到人,小太监吓得魂飞魄散,退后两步,连忙伏地磕头。
周太后面容冷肃,目不斜视的径直进了院子。
宫人们纷纷行礼。
这半年来她虽是住在宫里的,可几乎就是关在长宁宫里礼佛,轻易不露面的,这样骤然到访,姜太后始料未及,赶忙也是定了定神行礼:“儿媳见过母后,这一大早的,天还没亮,母后怎么想到过来儿媳这里了?”
周太后不会是无故到访的,姜太后的脑子也不是完全不转的,想到了一种可能,神色就明显的透着几分戒备。
周太后立在院子当中,冷冷的环视一眼四周,单刀直入的开口:“哀家听闻皇帝昨夜出宫,一夜未归,现在礼部的已经在前朝三催四请了,这个当口,你不赶紧安排相关事宜,稳住人心,慌慌张张的是要去哪里?”
一提起萧昀,姜太后就有点崩溃的想要落泪,眼睛一红,哽咽了一下才强打着精神道:“皇儿一直也没个下落,儿媳不能在这宫里干等着,要多带些人手过去寻他。”
“寻?”周太后面上表情并无半分变化的冷冷盯着她,“怎么个寻法?”
姜太后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周太后已经话锋一转,反问道:“是要大张旗鼓,闹到尽人皆知我们大胤朝的皇帝丢了,天塌了吗?”
“母后……”姜太后觉得她这话十分不吉利,像是在咒自己儿子的,当即凄声叫嚷起来。
周太后的眸光冷厉,自旁边一扫。
原本还站着的宫人们就瞬间跪了一地。
周太后上前一步,目光逼视姜太后苍白的面孔道:“今日是除夕,不仅是这胤京城内的百官百姓在盯着宫里,还有友邦和下面附属国和一干小部落前来朝贺的使者,这是个什么节骨眼?你不赶紧想办法稳定局面,还要到处去招摇吗?”
周太后虽然平时对人冷淡,可再怎么说,萧昀也是她嫡亲的长孙,就算没有自小看着长大,也有骨肉情分在的。
萧昀生死未卜,她自然不能完全的无动于衷。
可眼下的这个当口——
一旦这个消息散播出去,朝中动荡,百姓猜疑还是其次,尤其是周边那些国家和部落的使臣在京,难保不会叫他们生出趁火打劫的心思来。
姜太后被她噎了一下,却只觉得她是故意阻拦自己带人去搜救的,脸色变了几变之后,就也是脸一沉,冷声反驳道:“母后惦记着那些外人,儿媳却只是个俗人,身为人母,我只知道我的儿子身处险境,生死未卜。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母后是与他之间无甚情分,儿媳却不能将他置之不理。”
说着,就强势的绕开了周太后,继续往外走。
方锦快步跟上,与周太后错身而过的时候,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的侧目瞄了眼。
周太后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表情,脊背笔直的立在那里,分毫未动,此刻便是微微闭了下眼,脸上略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只是容色不变,下一刻,又再沉声呵道:“给我把她拦下!”
她身后跟着一整队的宫人,立刻就有四个健硕的嬷嬷上前,拦住了姜太后的去路。
姜太后见她一心作梗,便更是气得狠了,胸口剧烈的起伏,脸色也涨得通红,缓了片刻之后方才霍的一转身,声色俱厉的狠瞪着周太后的背影道:“母后这是要阻止我去寻昀儿吗?再怎么样他也是与您一脉相承,您的亲孙子,儿媳如今也是给您留着情面呢,您却这样的私心用甚,是要儿媳与您撕破脸皮把事情都掰扯清楚吗?”
周太后为什么会对萧昀遇险一事这般的漠不关心,还甚至阻止她带人去搜救?说到底——
还不是为了萧樾!
萧樾本就是个不安分的,萧植在时都姑且压他不住,如今萧昀再遇险,就等于是称了他们这双母子的心意,刚好可以让萧樾取而代之!
姜太后急怒攻心,已然是全不顾头脸了,转头冲着院子外面就喊:“来人!来人!”
外面的侍卫听到传唤,迅速涌了进来。
“本宫要出宫,去传禁军统领……”姜太后满面戾气的提了凤袍的裙角,转身就走。
她寝宫的侍卫自然是要护她的,只是觉得这院子里的气氛不对,迟疑着看了周太后一眼。
下一刻,周太后也回转身来,语气冷厉道:“不准她出这道院门!”
侍卫们不由的全都愣住。
姜太后也难以置信的回头看过来——
她都把话挑明了,是真没想到她的这位婆婆会这样明目张胆的替儿子谋皇位,一时之间只见鬼了一样,瞪大了眼睛看着。
周太后面无表情的一步一步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
姜太后面对她这样毫无情绪的一张脸,便仿佛看到了她杀伐决断的决心了一样,忍不住凄厉的一声怒吼:“母后……”
周太后没让她说下去,只冷冷的环视一眼周围还不明情况的侍卫,一字一句的道:“论位分,哀家是太皇太后,论血亲,皇帝是哀家嫡出的亲孙儿,在这宫里,没人能越过哀家去。你们把这道宫门给哀家守住了,不准太后进出,也不准这宫里的任何人出入递话,不管有什么后果,都有哀家一力承担。”
“你……”姜太后又再尖叫一声,颤抖着就要扑过来。
方锦还是识时务的,唯恐她真的冲撞到了周太后,反而不占理了,便眼疾手快的赶紧先扶了一把将她扯住了。
姜太后深受打击,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恨恨的盯着周太后那张冷酷的面孔,双腿有点站不稳的直想往地上滑,一面眼泪又流了下来,凄声道:“母后,您怎能如此狠心……”
周太后冷眼看着她,神情之间突然略透了几分悲悯,微微的叹了口气转头看向天际,淡淡的道:“你既为太后,这万万人之上的尊荣便不能白享,骨肉血亲,固然最难割舍,可是你既担了国母之名,就更得对得起天下臣民的朝拜和供奉。大局当前,总要分个轻重,有所取舍。若是昀儿在这,你要怎么任性胡闹哀家都不会管你,可越是这样的当口……你越是应该替他撑起来,既然你撑不起来,那就哀家替你来撑着。”
言罢,也懒得再听她胡搅蛮缠,直接使了个眼色给赵嬷嬷:“把太后扶进殿内休息。”
“不……”姜太后本能的抗拒,赵嬷嬷一挥手,那四个嬷嬷已经上前,强行将她搀扶着往殿内去了。
周太后抬起眼睛,目光幽深的冲着院外唤了一声:“陶任之给哀家叫来了没有?”
“老奴在!”陶任之来了有了一会儿了,只是她没传召,便没进来,此刻便连忙弓着身子快步走了进来。
周太后道:“你去替皇帝传旨礼部,就说皇帝昨夜风寒入体,略有不适,太医正在诊治,让他们按照仪典的流程准备即可。另外再去跟齐王说一声,让他有个准备,若是稍后皇帝不便出席祭典,祭典便由他主持。太后爱子心切,守着皇帝不愿擅离,届时哀家过去陪祭!”
齐王萧林是萧植现存的兄弟中最年长的,平生虽无甚建树,只好风花雪月,但却是个老好人,无论是在宗室还是京城的勋贵圈子里,人缘都是数一数二的,也算镇得住。
“是!”陶任之恭恭敬敬的应诺领命去了。
周太后也不在这院子里多呆,听着殿内姜太后哀哀的哭泣声就心烦。
赵嬷嬷扶着她的手往外走,又嘱咐了侍卫一句:“尽职守好了这道门,对你们没坏处!”
“谨遵太皇太后懿旨。”侍卫连忙应诺。
在这宫里,最是不用提人缘的,单就在威望一项上,姜太后在周太后面前就完全站不住脚。
就算她再贤德,也终不是周太后于宫闱之中搏杀了数十年的资历和气势所能比拟的。
从寿康宫出来,周太后也没上辇车,只自己徒步于这宫墙之间的御道上慢慢地走,走了没两步,终是忍不住重重的一声叹息。
赵嬷嬷也是面有戚戚然的劝了一句:“王爷不是也回来了么,皇上未必就会有事,是太后娘娘太端不住了,太皇太后您也暂且放宽了心吧,兴许就只是虚惊一场呢?”
周太后苦笑了一声:“算了,她也是爱子心切。”
当初她替萧植选了这么个性格还算温厚的知书达理的妻子,是没想着自己儿子的后院里再掀起什么大的波澜来,用来守成,无论是做太子妃还是皇后,姜氏其实都足够了。
也不算她失策,起码萧植在位的十多年里,后宫里也算妻妾和谐的。
可是这个姜氏——
终究还是缺了眼光和见地的。
担了这一朝国母的身份,谁这辈子不得有几番取舍?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只需要一心一意扶持自己的丈夫,保护自己的儿子,可是坐上这个位置的女人,终究也是要担得起这个身份的。
这世上,哪有一味地得好处,而不担责任的好事?
谁失去骨肉至亲不痛?
这时候由着姜氏去大肆的张扬胡闹,引发了朝局乃至于边境动荡——
那她们就是天下和大胤的罪人了!
寿康宫这边,周太后刚走不久,姜太后就又出了寝殿,试图出宫,正在气急败坏的和侍卫周旋的时候,萧昀就回来了。
她当即就想扑上去抱着儿子痛哭一场,萧昀却赶着去稳定局面,只略略安抚了她两句,最后回寝宫更衣之前突然下令将方锦拿下,暂押在了留芳殿的偏殿里。
姜太后和方锦都大惊不已,他却根本没容二人求情便已决然离开了。
晟王府这边,萧樾把武昙带回去,就立刻叫人抬了热水进屋子,将武昙里外都洗干净了。
蒋芳护送萧昀回宫之余,回来的时候顺手拎了个太医,太医正在给武昙处理手上的伤,雷鸣也回来了,面色不怎么好的将萧樾叫到了一边说话。
“怎么,交代你的事没办妥?”萧樾问道。
“不是。”雷鸣怕他着急,连忙否认,又似是有些顾虑的偷瞄了眼身后屋子里的武昙,方才神色凝重的道:“王爷,出了点岔子,属下奉命去灭方锦的口,她是承认昨夜偷袭二小姐的两个人是经她手派出去的,可是……她说不是她自己权衡利弊做出的决定,而是受了南梁太子的指使。”
“梁元轩?”萧樾也颇有几分意外,“他这阵子只是和武勖联系往来的多了些,他的通信渠道燕北基本完全掐住了,不可能他往胤京跟方锦联系了而我们全不知情的。”
“属下就是觉得这一点上很是奇怪。”雷鸣道:“方锦招供说,她常年呆在姜氏身边,须得事事谨慎,不方便直接和南梁方面联系,禁军里有个叫赵奇的是她和南梁之间往来的信使,昨夜偷袭二小姐的事,就是那赵奇临时告知于她,叫她去安排的。”
萧樾失笑:“临时?”
梁元轩远在千里之外,就算他谋略过人,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提前就知道二十九那天胤京会有庙会,武昙会去,萧昀也会随后跟了去?所以才提前安排传信给方锦下了命令?
雷鸣也是一筹莫展:“方锦说她一开始也觉得奇怪,就问了,那赵奇说南梁太子派了特使前来,这段时间就住在京城,让她只管照办就是。因为这些年里,一直是赵奇替她传信的,她也不疑有他,就照做了。”
萧樾听他说这些话,再看他的神情,也就心里有数:“你没拿到那个叫做赵奇的?”
雷鸣摇头:“属下去寻他的时候,和他相识的人说昨天夜里他就告假出宫了,从时间上推断,应该是找完方锦之后便走了。”
萧樾沉思片刻,眸光微深:“这么说,方锦是被人诓了?”
“属下是这般推断的。”雷鸣道,“宫里安排探子盯着了,如若这个赵奇再出现,必会拿下他。”
可如果这个赵奇已经溜了呢?
他既然是方锦的信使,又何故去指使方锦做了这么一件事之后立刻就脚底抹油?
料定了方锦会暴露?方锦潜伏在姜太后身边这些年,可不容易,是十分得梁元轩看中的,这么一颗好用的棋子,他怎么可能就为了唬一下武昙就突然舍弃掉了?
总不能是已经察觉方锦被他们给盯上了吧?
如若不然,那——
便是那个叫赵奇的故意坑了方锦?
可这又是为什么?有私仇?
还有,炸掉雁塔,险些将萧昀和武昙置之死地的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