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丛培申,徐广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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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8月14日,日皇裕仁在防空洞临时皇宫内召开最后一次御前会议。出席会议的有全体阁僚、两总长,枢密院议长等。

    陆相阿南惟几首先反对投降,他跪在日皇面前,紧紧抱住他的腿哭喊道:“天皇陛下……不能啊!日本不能投降……唯有九死中求一生机,继续战斗,此外别无良策!”他还怀揣着一个梦想,那就是他的“山里的樱花”!但此时,尽管他故弄玄虚,当着天皇的面也不肯说出他的计划,可是已经没有人相信他的什么计划能让日本东山再起。

    日皇裕仁还是说:“我的异乎寻常的决心没有变。我不是轻率地做出结论,而是根据国外形势、国内情况和彼我双方的国力战力来判断的。关于国力,敌方也是承认的,我毫无不安之处。关于敌方的保障占领,虽然不是没有一点儿不安情绪,可如果继续战争,无论国体或是国家的将来都会消失,就是母子都会丢掉。如果现在停战,可以留下将来发展的基础……解除武装是难受的,但为了国家与国民的幸福,必须用明治大帝对待三国干涉的心情来。希赞成此意,赶快发出诏书,把这个意思传达下去。”

    日皇裕仁说完就离开了会场,御前会议在一片哭声中散去。

    第二天,也就是1945年8月15日,日皇裕仁向国内外日本军民播放《停战诏书》,并把接受《波茨坦公告》的决定通知英、美、苏、中四国。一个干瘪的声音通过广播喇叭在几乎所有有日本人的地方有气无力地响着:

    “朕深鉴于世界大势及帝国之现状,欲采取非常之措施,以收拾时局,警告尔等臣民,朕以饬令帝国政府通告英美中苏四国,愿意接受其联合公告。盖求帝国臣民之康宁,同享万邦共荣之乐,斯乃皇祖皇宗之遗范,亦为联所拳拳服膺者……”

    听完广播后的许多日本人,在喊着“天皇陛下万岁”的口号中,集体剖腹自杀。即将变成战俘的日本士兵更觉无路可走,成批地向东方邀拜后剖腹自杀。等自杀的人倒下后,没自杀的人默默地将他们的尸体抬走掩埋。

    高铁花坐在家里,正在教失语的英子说话:“来,英子,阿姨教你说话。”

    英子怯生生地走过来,靠在高铁花的怀里。

    “啊——咿——哦——唉——噢——”

    英子呆呆地盯着铁花不肯开口。

    高铁花耐心地说:“勇敢点儿,你肯定能重新学会说话的。等日本投降后,你可以回到日本去,过自己该过的生活。来,跟阿姨念,啊——咿——”

    英子果真试探着张了张嘴,然后:“啊——”

    高铁花一听,兴奋地抱住英子说:“你可真聪明!”

    正在这时,亚美从外面跌跌撞撞地回来,谁也不理,进屋趴在床上就“呜呜”地哭了起来。高铁花和英子都吃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高铁花把英子放下,走进亚美的房间。

    “亚美,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亚美只顾哭,不言语。“平时我总说你,没事不要上外边跑。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你是日本人。”

    “不……不……”亚美哭着喊。

    “那是怎么了,想你家人了?”高铁花继续追问。

    亚美抬起头,泪眼模糊地说:“日本……日本投降了!”

    高铁花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亚美?日本……日本投降了?”

    “嗯……刚才天皇在广播里说的。”亚美说完,又把头埋在床上哭起来。

    “噢……这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们的苦日子到头了!”高铁花拍着手说,简直要蹦起来,“最终以失败告终……这就是侵略他人的下场……这就是多行不义的下场……这就是……”

    高铁花突然停下来,因为她看见一双充满着哀怨、凄楚、仇恨的眼睛在死死地看着她,这双眼睛让她不寒而栗。

    “亚美,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亚美吃惊地问。

    亚美一听,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她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铁花姐我替你高兴,祝贺你,祝贺中国……终于打败了我们。”亚美说完,勉强地笑了笑。

    “我们?”高铁花不认识似的看着亚美,“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和关东军一起看待呀,还有英子,还有那么多的日本老百姓。”

    “可……可我们毕竟是日本人,我爱我们的国家,我们不希望它完蛋!”亚美大声说。

    “如果你的国家正在实施着罪恶,正在屠杀其他国家的人民呢,你也不希望它完蛋吗?亚美,难道你没细想一想,你和你的家人还有那么多无家可归、走投无路的日本老百姓,他们的苦难都来自哪里?这些还不够吗?你不想让它完蛋,那你想让它怎样?!”高铁花说着,也流出气愤的泪水。

    亚美从床上坐起来,一头扑进高铁花的怀里:“铁花姐,请原谅……请原谅我。可我……可我真的很矛盾。”

    她们互相拥抱着,逐渐安静下来的时候,看见英子站在门口,瞪着一双懵懂的眼睛在看着她们,她似乎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亚美忍不住又哭了,“英子……英子过来。”英子怯生生地走过来,亚美一下把他抱在怀里,又呜呜地哭起来。

    “亚美,别难过了,我理解你的心情,你和英子就住在这里。相信我们,我们都爱你们。”高铁花抚摸着亚美和英子的头说。

    过一会儿,亚美有些不自信地说:“铁花姐,我想……以后跟你们在一起。我是护士,可以帮你们做很多事,你能答应我吗?”

    高铁花一愣,说:“为什么不答应?可……你不去东大屯找你的家人了吗?”

    亚美摇摇头:“听人说,那里的日本人都走光了,大概是去了哈尔滨或别的地方。生死都难预料,听说日本人的尸体到处都是。”

    高铁花轻轻地“哦”了一声,“亚美,日本投降以后,日本士兵和军官都会做俘虏吗?”

    “不会的,听完日本投降的广播以后,许多军官和士兵当场就剖腹自杀了。

    “噢……是这样。”铁花说完走开了,站在窗前向外望着,她想到了一个人。

    “我说过,我是帝国军官,我有义务坚守在这里,哪怕最后死在这里。”矢村英介这句话又响在耳畔,令高铁花一阵阵心如刀绞,“他不能死……他不能死……”她在心里默念着。

    而此时的炮台山要塞司令矢村英介已经奉命投降,尽管在缴械之前有许多士兵和下级军官在他面前剖腹自杀,但他只是无动于衷地报之一笑,命令其他士兵把死者拖出去埋了。

    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知道自己的军人生涯和侵略者的身份已不复存在,马上就要沦为一个可耻的战争罪犯。他苦笑着喝完了桌子上的一瓶白酒,又把昨天夜里写的信拿到眼前不住地看着。高铁花那美丽的倩影又出现在眼前,他无法扼制自己的思念之情,嘴里不住地叫着高铁花的名字,“谁敢在命运面前说一个‘不’字……它就会立刻结果你的生命。”他苦笑着说完这句话,把写好的信塞进信封,思索了一下,然后在上面写道:“致发现此信的人。”

    外面大雨成烟,夹杂着电闪雷鸣,震得屋子嗡嗡作响。

    啊,吉野山,

    吉野山哟,

    你来做客吧。

    …………

    山上樱树千万株

    现在正开花。

    …………

    他尽情地唱着这支歌,因为他非常想唱。

    突然,房门被人“砰”的一声撞开,一个关东军士兵两眼呆滞地闯进来,“长……官……”话音刚落,只见一口鲜血从那士兵嘴里喷出来,然后“扑通”一声栽倒在地,矢村英介看见一把匕首深深地扎在他的后背上。

    正在矢村英介迟疑之际,看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壮汉大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把一尺多长的杀猪刀。矢村英介下意识地把手伸向腰间的手枪,但当他看清来者是中国人后,反而镇静下来,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他是你杀的?”矢村英介面无表情地说。

    高铁山扬了扬头说:“这儿没别人!”

    矢村英介笑了笑,把手套摘下来,放在桌子上,缓慢地说:“接下来,你还想杀我?”

    高铁山说:“不然我就白来了……你这个死有余辜的家伙!”

    矢村英介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能告诉我,你是谁吗?为什么要杀我?就因为我是日本人?可我已经投降了。”

    高铁山没想到矢村英介居然如此镇静,摸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厉声道:“在我的账本里从来不买投降的账!我亲自来杀你,就是想让你死个明白!老子是桦川县东大屯的高铁山,当年,你和佐野政次带领关东军杀死了东大屯所有不愿交出土地的中国人。我爹死了,我娘死了,村里的几百口子人都被你们杀死了!今天我向你讨还血债!”

    矢村英介痛苦地回忆着,突然眼睛一亮说:“哦……我想起来了,去年6月……”

    高铁山向前逼近说:“想起来就好!杀人偿命,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说着,他便举起杀猪刀向前进招。

    “等等,我有话要说。”矢村英介伸出一只手向前一挡说。

    高铁山一收步,把杀猪刀停在半空中,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矢村英介指着高铁山手中的杀猪刀问。

    “杀猪刀!”高铁山厉声说。

    矢村英介皱一下眉头:“杀猪刀?”

    高铁山一立眼说:“咋的!你害怕了?”

    矢村英介看出高铁山是个粗人,他本不想多说什么,但他还是尽量耐心说:“不……我知道自己早晚有这么一天,中国人是不会饶恕我们的。我也不想反抗。不过,在你用这把杀猪刀杀我之前,我有个请求。”

    高铁山早已耐不住性子,吼道:“你真啰唆!”

    矢村英介回身从墙上摘下战刀,握在手中,然后慢慢地把它抽出来,再掏出雪白的手帕认真地擦拭着刀锋。高铁山并没有阻止他这种奇怪行为,双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矢村英介擦净自己的指挥刀后,双手擎着递向高铁山,语气真诚而沉重地说:“也许我命该注定死在你的手里,也算是罪有应得吧,尽管我从未杀过一个中国人,而且还非常反感那种野蛮的杀戮,但我毕竟以一个军人的身份来到你们的国家。在你们面前我永远是罪人,罪人就该受到惩罚,无可非议。只是……我有个请求,请别用那把杀猪的东西杀我,这不公平,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军人,请用这把战刀杀死我吧!”说完,他又深深地一鞠躬,“求你啦!先生。”

    高铁山没有想到矢村英介会来这一招,他没有去接那把战刀,而是望着眼下这个甘愿受死的关东军中佐犹豫不决。过了好一会儿,他狠了狠心说:“不!我不会让你这么便宜的,所有上了我黑名单的人都必须死在这把用来杀畜生的刀下!”

    这时,一个霹雳炸响,闪电掠过矢村英介苍白的脸。紧接着,天边响起轰隆的雷声。矢村英介仍一动不动地手擎自己的战刀等待着,那满眼的悲凄让高铁山的心微微颤动一下。

    高铁山深深地吸一口气,担心自己会心软会向他屈服。他终于心一横,一步蹿上去,将锋利的杀猪刀狠狠地刺进矢村英介的心窝。

    这几乎是眨眼之间的事,矢村英介没有想到自己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愿望都没能实现。他紧紧憋住即将喷出口的鲜血,说:“你……不该用它杀死我。”说完,他“哇”地把那口血喷出,栽倒在地。

    高铁山拔出杀猪刀,呼吸突然有些急促,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觉得这个人杀得很不光彩,而且还有些残忍。总之,没有像杀其他日本人那样,快意久久萦绕心头。但他还是像自己为自己找面子似的骂道:“狗日的东西!临死了还跟老子讲价钱!”骂了这句话,他还觉得有些底气不足,又狠狠地踢了已死的矢村英介一脚。

    杀猪刀上的血泛着腥气扑鼻而来,高铁山想把这它擦干净,一转眼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双雪白的手套,便走过去抓起来。紧接着又看到了桌子上那封信。高铁山也曾跟大哥学过几个字,出于好奇,他放下杀猪刀,拿起那封信。看了看,嘴里念道:“致——发——现——此——信——人”念完之后,好奇心更加强烈,便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一共有两页纸。

    第一页纸上写道:“我的兄弟,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但请放心,我不是死于罪恶。我请求您把这封信交给一个叫高铁花的中国姑娘。这就是我,一个临死之人的最后请求。”

    “高铁花?”高铁山吓了一跳,“这个日本军人与我妹妹有什么关系?”

    高铁山急不可待地往下看:“我是一个日本人,名字叫矢村英介,曾在关东军服役10年。我的孩子,我的妻子,我的父母,还有我的妹妹,都死于这场战争。我痛恨这场战争和挑起战争的人。当然,在这场战争中,死得更多的是中国人,作为一名关东军军官,我感到羞愧难当。虽然我拒绝屠杀,尤其是拒绝屠杀那些手无寸铁的中国平民!昨天,我已经下令我的部队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正义必胜!矢村英介绝笔。”

    高铁山看完这封信,摇了摇头,他已相信了这个日本人的话是真的。但他嘴里还是骂着:“妈的……妈的……竟认识我妹妹……”

    他又去翻着第二封信:“铁花:无论是谁,当他真能把这封信交到你手上时,我已经死了,对不起,我没能信守承诺。见不到你,我心有不甘,死不瞑目。所以,我只有用这种最笨的方式跟你说几句话。铁花,你是我所见过的最美丽、最善良的姑娘。我不是上帝,但我热爱和平,热爱所有善良的人。尽管是战争使我有机会认识你,但我还是谴责这战争。我曾经答应过你,只要我还活着,就一定回日本帮你找到你的三哥,现在看来不行了,对不起,我为自己未能兑现承诺而感到惭愧。告诉你铁花,我是在幸福中死去的,无论是谁杀了我,还是我自杀,那一刻,我都是幸福的,因为我今生认识了你,并能怀着对你美好的思念走向死亡。我真想再活下去,为了你,也为将来中日两国人民的友好做一些事情,但一切皆无可能了。再见了铁花,祝你的国家获得新生,祝你幸福!永远想念你的矢村英介。”

    看过信后,高铁山的眼眶里居然盈满泪水:“怎么会是这样……这死丫头……铁花这死丫头……”

    他俯下身去,摸摸矢村英介那张已经松弛下来的脸,又看了看手中的信。思忖良久,他揣起那两封信,抱起矢村英介的尸体走了出去。

    外面大雨如注,高铁山冒雨用杀猪刀在炮台山下为矢村英介掘了一个坟墓,并郑重地将这个关东军军官埋葬。

    “啊—咿—哦—唉—噢”这种声音在雨声、雷声和风声中穿梭,同一个夜晚,高铁花正在教英子发音。

    高铁花的心突然刀绞般难受,外面响一声惊雷。更加突然的是,高铁花就像魔法招魂似的脑海里出现了矢村英介的冥冥幻影:他浑身是血,捂着胸口,两眼哀怨地望着她。

    铁花惊叫一声:“矢村先生!”一声叫喊后,幻影却消失了。

    高铁花浑身发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房间里顿时笼罩着可怕的寂静。小英子呆呆地望着疼爱自己的阿姨。

    高铁花睁开眼睛,走回到自己的卧室,从衣兜里掏出那张深藏的照片。看着照片上那个英武的日本男人,泪水漫漫地流出。

    这个征兆,令她感到不祥。同时,久违的情怀也油然而生。那毕竟是救过自己的命、保存过自己完整的男人。

    49

    在接到日本无条件投降的通知后,攻打大黑山要塞的苏联军队便偃旗息鼓了,并派出安德烈少校和女翻译官娜达沙少尉为代表,前往大塞山要塞驻地敦促日本军队尽快停止抵抗缴械投降。两名日本哨兵将两位苏军代表领到大黑山要塞坑道指挥部。

    安德烈少校对黑木大佐说:“我是苏联远东第一方面军的安德烈少校,我代表第五集团军克雷洛夫将军敦促你们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只要你们放下武器,克雷洛夫将军将保证你们的安全。”

    娜达沙少尉将安德烈少校的话翻译给黑木建二。黑木建二冷笑一声,表现得十分傲慢。

    安德烈少校坦白而自信地告诉黑木建二:“苏军最后一次的进攻兵力部署是3个坦克团和两个步兵营,如果你们继续负隅顽抗,必遭全军覆没的下场。”他说着把随身带来的地图铺在黑木建二的面前,说:“看见地图上的这些坐标了吗?你们自以为很隐蔽的火力全在我军炮火的准确打击之下!实话告诉你们吧,在战斗打响之前,苏联远东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已经对关东军在满洲全部防务部署了如指掌!”

    黑木建二脸上的汗顿时下来了,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已摆在面前。他故作镇静地对安德烈少校说:“多谢你的提醒,我会把你的意思如实报告给我的上级中冈将军。”

    安德烈少校补充道:“你们只有8个小时的时间。”说完,他与娜达沙很快走出坑道,返回本部。

    苏军谈判代表走后,黑木建二同佐野政次立刻命令要塞副司令与中冈联系,但电话被切断。想用电台联系,电台密码又被作废。整个大黑山要塞已成孤军作战。

    黑木建二向佐野政次问道:“现在没有人能帮助我们,你看……”

    “你想告诉我什么?投降吗?黑木大佐!”佐野政次目光冷酷地说。

    黑木建二看了看那些与佐野政次寸步不离的东岗训练营的军官,心里非常清楚他们来到这里是干什么的,只好张口结舌地说:“啊……不,您误会了。”

    佐野政次斩钉截铁地说:“大黑山要塞是满洲最坚固的阵地之一,无论是食品储备还是军火装备都可以坚持一个月以上。就是完全转入地下,也不至于困厄而死。我们必须与苏军决战到底!”

    要塞副司令对佐野中佐鼓起勇气说:“佐野中佐,我承认这里的食品和武器可以坚持一个月,可一个月以后该怎么办?还是现实一点儿吧,关东军大势已去,继续坚持毫无意义,况且这里还有那么多的平民。”

    佐野政次说:“平民?我怎么没看见?我只看见了一具具令人恶心的尸体!”话音刚落,佐野政次掏出手枪,一枪将要塞副司令击毙。

    佐野政次又转向黑木建二,说:“如果还有人胆敢说投降,那么他的下场不比这具尸体更体面!”

    东岗训练营的军官们凶神恶煞般扫视着指挥部里所有的人。

    黑木建二唯唯点头:“那是……那是……”

    佐野政次说:“立刻把我的命令告诉坑道里的所有人!大黑山要塞将坚守到最后一个人,决不投降!”

    受佐野政次的鼓动和威慑,大黑山要塞的所有军民都狂热至极,竟集体唱起《关东军军歌》:“朝霞之下眺望远处,蜿蜒起伏无边山河,凭我威武精锐部队,盟邦人民生活安乐……”

    8个小时以后,安德烈少校和娜达沙少尉又来到要塞,但他们哪里知道,这些狂热之后的蠢货已经变成了野蛮的疯子。佐野政次不但亲手杀死了两位谈判者,而且还命令扒光了他们衣服,把尸体悬挂在前沿阵地。

    苏联远东军总司令华西列夫斯基元帅接到噩耗后,勃然大怒,狠狠地拍打桌面,差一点儿拍断了指骨。

    “畜生!野兽!”

    他立刻命令道:“立刻向苏联远东军所属的150万将士下达我的命令!苏联远东军所属部队均不得接受日本关东军中冈师团和大黑山要塞守军投降!那是一群不受国际法约束、残暴无比、寡廉鲜耻、毫无信誉可言的畜生!一定要把他们斩尽杀绝!为我们的英雄安德烈同志、娜达沙同志报仇!”

    很快,无数门喀秋莎大炮对大黑山要塞的地面阵地、明碉暗堡,进行大规模的狂轰滥炸。

    大黑山要塞顷刻变成一片焦土,躲在40米深的地下坑道里的日本军民,浑身瑟瑟发抖。女人和儿童们拥在一起,惊恐地看着跑来跑去的士兵,已经没人顾及他们了。炮击停止后,苏军又开始瓮中捉鳖战术,把成桶的汽油顺着隐蔽在树木中的坑道通气孔向坑道倾倒,接着,一把火点燃了汽油。被点燃的汽油像无数条火蛇,顺着通气孔钻向坑道,大火顿时充满坑道,坑道里一片鬼哭狼嚎。大黑山要塞彻底陷落,日本军民死伤无数,几无生还。早已做好逃跑准备的佐野政次带领着百余名东岗训练营的军官逃出要塞,并一直向西逃窜,在一个废弃的中国村住下来。

    筋疲力尽的佐野政次刚躺下来时,一个名叫中乡的东岗训练营上尉走过来很神秘地说:“佐野中佐,有人想见你。”

    佐野政次一下子坐起来:“谁?”

    中乡上尉摆了一下手说:“请跟我来。”

    佐野政次疑惑地跟在中乡上尉的后边走进一间马棚,那些始终追随自己的东岗训练营的军官们围聚在这里。佐野政次一瞪眼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忽然,佐野政次愣住了,看见这些人中间坐着一个老人,细一看,竟是青山重夫将军。他两脚一并,挺直身子大声说:“青山将军。”身着便装的青山重夫站起来,走到佐野政次面前,伸出两手和蔼地拍拍佐野政次的双肩,说:“你的事情我都掌握,你没有辜负我的希望,很好,很好。”佐野政次大声而自豪地说:“谢将军夸奖,天皇万岁!”

    青山重夫突然转向面前众人说:“诸位大概都已经听说了,日本政府已经宣布战败投降。”中乡上尉等人都低着头,青山重夫大声道:“请你们把头都抬起来,像个帝国军人的样子!”中乡上尉等人一下子都抬起头,望着神情凝重的青山重夫,双眼露出悲壮的光芒。青山重夫注视着这些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帝国精英,慷慨激昂地说:“日本投降了,可我们没投降,阿南将军也没投降!诸位都知道江户慕府的德川家族吧,更对德川家康本人的作风引以为耻。错啦!其实德川家康的许多东西值得我们借鉴,尤其是日本战败后的今天。德川家康在自己随时都有可能被织田信长杀害时,曾问过妻子,‘如果我被织田信长杀害,你要怎么办?’他的妻子回答说,要带着孩子一起切腹自杀,绝不屈辱地生。德川家康说,你错了,如果德川家的人都死光了,谁复仇呢?听着,我死后,你一定要屈辱地活着,即使卖春,你也要将德川家的后代抚养成人。不错,这种观念的确不符合日本武士道精神,但恰恰是这种观念,对今天的我们更有实际意义。为了大日本帝国的东山再起,我们必须屈辱地活下去!中国有句古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从东岗训练营出来的时候,你们是800人,现在至少有600人。如果你们潜伏下来,每人吸收10个人,那就是6000人,那100人呢?1000人呢?那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力量。到那时,‘山里的樱花’就将开遍满洲大地!而你们就是这永不败落的花种。日本不会灭亡!太阳即使落下,也会重新升起!”

    一席话,说得众军官个个热血沸腾。一个崭新的日本仿佛又出现在他们眼前。青山重夫看在眼里,备感欣慰。他继续说:“我将亲自回日本,把你们每个人的名字都报告给阿南将军。即使有朝一日你们为帝国光荣献身,但你们的名字将永镌刻在靖国神社的墙上!当然,我并不愿意看到你们死,为了‘山里的樱花’,你们必须活着,要潜伏下来,像冬天的蛇一样!”

    中乡上尉小心问道:“将军……可我们是日本人,如何潜伏在中国人中间呢?请将军明示。”

    青山重夫笑了笑,说:“有一句话你们可能听说过,‘要想藏匿一片树叶,就把它放到森林里;要想藏匿一颗卵石,就把它放到沙滩上。’”

    众军官望着青山重夫,似乎已经理解了这句话。

    “你们想,除了关东军以外,在满洲还有将近200万日本侨民。日本政府已经无力遣返这些人回国,他们很可能永远地滞留在满洲。他们就是你们的森林和沙滩。混到这些人中间去,中国人即使本事再大,也无法在这200万人中间把你们找出来!”

    一番话,把所有军官的信心都恢复起来,他们有些坐不住了。

    青山重夫长舒一口气说:“啊……后藤新平总载和广田弘毅首相真是有先见之明,他们的移民政策居然在日本战败后的今天才发挥真正的作用,为‘山里的樱花’制造出茂密的森林和广阔的海滩,我们应该感谢他们。”

    众军官们热烈鼓掌,然后是一片笑声。

    50

    不巧的是,恰恰就是在日本人宣布投降的这一天,高铁林枪伤复发,加之连日的劳累,他终于倒下了。他万分惋惜地对姚长青他们说,小鬼子投降了,我应该高兴才对,怎么能病倒呢?高铁林的伤很厉害,如不得到及时的治疗,他的那条胳膊就很难保住了。高岩不但建议高铁林停下来治疗,还主动要求留下来陪护高铁林。姚长青当然答应了他的请求,说这最好不过了,有你在我就放心了。他把高铁林安排到黑龙营一户可靠的中国人家里,然后自己带领这些日本难民奔往哈尔滨。

    临行前,高铁林拉着姚长青的手说:“长青同志,我到底还是未能坚持把那些日本难民送到哈尔滨,以后的事情只有你受累了。”

    姚长青说:“政委你就安心养伤吧,高岩医生他们主动留下来陪护你。另外,我已经派人去佳木斯,让马连长尽快来到这儿把你接到方正去。说不定我会赶在他们之前从哈尔滨回来。”

    高铁林忍着伤痛微笑说:“去吧,早点儿回来。”

    园田早苗和小雪随着高岩一起留下来,轮流守候在这位中共抗联指挥员的身边。园田早苗见高岩在护理高铁林时细心备至,周到齐全,远远超过一位医生对待病人的正常界限,心中很有疑虑。难道就是因为他是抗联指挥官吗?作为一名日本医生,他有必要这样做,因为这位抗联指挥官实际上正在为日本难民服务,这从情理上说得过去。但从感情上说,从高岩的性格上说,他的一切举动都是出人意料的。一个医生一整夜连眼睛都不眨,守候在一位病人身边,这是需要感情的,否则,是万万做不来的。

    第二天上午,园田早苗在与小雪出外散步时,把心中的疑虑说给了小雪。“因为他是病人嘛!”小雪的解释就是这么简单。“那他干吗非要亲自护理,不让我们插手呢?”园田早苗摇头说。“是呀……”小雪也觉得有些奇怪了。

    太阳出来的时候,高铁林的伤势却更加严重了,他神志不清地躺在炕上,脸色非常难看,把刚刚离开不久又回来的高岩吓了一跳,骨肉亲情使他一时淡忘了那个自己必须恪守的规矩,他走向前轻声叫道:“哥,大哥。”

    也许是亲人的叫喊本身就存在魔力,也许是高铁林太希望听到这样的声音,他突然在昏迷中睁开眼睛,疑虑地望着高岩,艰难地说:“你……你说什么?”

    高岩急忙摇摇头,“啊……说什么?怎么样长官,感觉好点儿了吗?”

    “噢……”高铁林哼了一声,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高岩见高铁林的皮肤有些发黑,急忙走过去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不无担忧地大声叫醒他说:“长官,醒醒!你可能患了伤寒。”

    高铁林睁开眼睛说:“怎么可能呢,现在是夏天。”

    这时园田早苗和小雪回来了,园田早苗也怀疑高铁林得了伤寒,向高岩建议说,这个病人要格外小心了。高岩点了点头。而小雪急忙把煎好的药端过来,对高铁林说:“长官,吃药吧。慢慢坐起来,我喂你。”说着,她扶着高铁林坐起来,表现得很耐心。也许是因为高岩的关系,小雪对这位伟岸的中国长官也饱含着女性的温柔。

    高铁林很感动,向这位姑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微笑地回答说:“青山小雪。”

    高铁林的心“咯噔”一下,身子也一颤,一口喝到嘴里的药险些没吐出来。“天哪……她……就是青山重夫的女儿。”他在心里叫道。

    “长官请慢点儿。”小雪急忙捶着高铁林的后背说。

    当天夜里,高铁林的伤势有些见轻,但还不乐观。高岩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的身边。

    突然,昏昏沉沉地高铁林一字一板地缓缓叫道:“铁……花……”

    高岩一惊,走过来就抓住高铁林的手说:“你怎么啦?铁花是谁?”

    “铁……山……”高铁林又唤了一声。

    高岩恍然大悟,他知道大哥高铁林是在昏迷中呼唤着亲人的名字,便问:“你在喊你的弟弟和妹妹吗?”

    高铁林睁开眼睛左右寻搜:“他们在哪儿?”当他的意识回到现实中来的时候,他表现得很失望。突然,他的眼睛怔怔地看着高岩,他发现在这位日本医生的身上竟有高铁山的影子,当然还有自己的影子,尤其那双眼睛,竟和铁花的十分相似,不同的是满眼的果敢与刚毅。

    高岩被大哥的眼神弄得心虚起来,于是他一笑说:“别担心长官,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高铁林说:“有日本人的消息吗?他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哈尔滨?”

    高岩有些生气地说:“别想这么多了,闭上眼睛!你必须老老实实地睡上几个小时。”说完,高岩帮他掖了掖被角,向外走去,中途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

    高铁林眯缝着眼睛看着他离去,知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