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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寒冷,这天出门的时候,在楼梯口被风一吹,于扬便当机立断回屋去找件长大衣穿上,正是夏天时候小保姆玲儿裹带未果的银狐领黑羊绒大衣。今年似乎是流行毛领子,每个女人,无论是穿棉褛羽绒毛呢的,几乎是无一例外地或脖子,或胸襟,都有点缀着几缕毛。当于扬和小蔡在打卡处遇见的时候,小蔡羽绒服上染色的兔毛立刻相形见绌,小蔡忍不住伸手摘下手套,艳羡地抚摸这柔软蓬松的狐毛和柔软舒适的羊绒,嘴里嚷嚷着:“于扬,你这件大衣要值好几千吧,谁送的?羊绒的啊。”
于扬听出她话里的酸意,但是懒得与她客套,微笑着说声“自己买的”,便旋身去自己位置。走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紧闭的总经理室大门,心里暗笑,昨日又请范凯偷进曹玉笙的电脑,别看这桃花木饰面大门结实华丽,形同虚设。
一会儿,见曹玉笙急急进来,于扬和他打个招呼。自前段时间的不快后,两人都很有职业道德地在第二天就旧事不提,依然和平相处。于扬还是很得力的助手,几乎是不用曹玉笙吩咐,该做的事都提前做完,而口风又严,平时不与其他员工多有接触,所以曹玉笙用得非常满意,但不知怎么的,心里对于扬有丝排斥,有丝忌惮,总觉得这个聪明人不贴心,放在身边总有一天会坏事。所以曹玉笙对自己秘书的换人工作已经有了考虑。不过年关将近,手头事情太多,这时候换人苦的是自己,所以只能按兵不动。
而两个人,两般心思,于扬看着曹玉笙进门后开着的门洞,心里却是一直盘旋着那些这几天来看到的很有疑问的数据。别的不说,很明显的,曹玉笙手头有自己一本私账。而于扬从数据上慢慢推理,里面一定有很大猫腻。仅凭这些偷来的数据是说明不了全部实际问题的,但是数据毕竟是最好的最能说明问题的证据,所以于扬请范凯又一次进入曹玉笙的电脑,挖出一系列新生成的数据。对照一看,对了,确实是本很有问题的私账。
昨晚,于扬已经在心里理出了头绪,公司里面有三本账,一本是曹玉笙的私账,一本是给税务机关看的帐,一本是只有老板总经理和财务经理三人知道的私账。后两本于扬没觉得怎样,很多生产型企业有两本账的,尤其是那种还没完全引入职业经理人管理机制的企业,否则怎么会出现小金库的名称呢?但是曹玉笙那一本倒是出乎意料。于扬本来没有要捉他们尾巴的意思,自己做过公司,知道其中艰难,怎么可能会去管人家这种两本账的事,起码她自己觉得是不道德。但是曹玉笙的帐就是意料之外的收获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老板眼皮底下做手脚。于扬私心里觉得,周建成垂帘听政,对曹玉笙有亏,但是曹玉笙这么做,那就是犯罪了,过分了。
不过于扬比较着这些不同数据的产生处,慢慢理出头绪,看来不是曹玉笙一人做出,不过想想也不可能是曹玉笙一人单干。但是,那些产生不同数据的人看来似乎也不是经常与曹玉笙出去吃饭喝酒的人,难道吃饭喝酒只是曹玉笙打出来的遮眼的幌子?于扬给自己今天定的任务是摸清曹玉笙造假的那条线,和搞清楚如何造假。正好需要催要各部门的年终总结,于扬又一次来到郊外的工厂。
在车上时,自有同路人与司机说话,于扬本来就有不爱说话的名声 ,此刻就微笑着听他们说,其实心里一直在继续昨晚的思考:查清楚这件事后,是找曹玉笙摊牌,还是找周建成摊牌。摊牌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什么坏处,摊牌时自己想要什么好处。
才到办公室,迎面走来的后勤部管食堂账的出纳就如撞到宝一样地拉住于扬,摸着她的大衣道:“哎哟,就是这件大衣啊,真是好看,我们以前看苏联电影时候也都是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有件这种带大毛领子的大衣美美呢。小姑娘们都盼着你来呢。”
于扬一听不对,这件衣服今天才穿出来,他们怎么就立刻知道了呢?可见自己在来郊外的车上时,小蔡的电话不知已经打了多少个了,不知道他们怎么评论于扬拥有这件比工资高好多的大衣的事实,不过不问可知,不会是好话。否则要看大衣,上商场看就是,还要等她于扬出现?无非是要看好戏。她心里冷笑一声,干脆恶搞,你们不是要看戏吗?顺你们的意。装作不知道地笑道:“一般国内货都是很薄的羊绒,穿着中看不保暖,这件意大利产的虽然不是什么大牌子,但是面料厚,尤其是领子做得好,银狐毛厚实,看着喜欢就咬牙买了。”
于扬估计厚羊绒与银狐毛未必会造成多大影响,不一定人人识货,但是意大利产却明显是价格的标记,他们未必猜得到真实的价格,但是他们一定会猜到两个字:高价。一个年轻女子穿着超值服饰,三流小报写手就可以据此写出洋洋洒洒一堆八卦,何况是全厂几百号人,三个臭皮匠都可以凑成一个诸葛亮呢。于扬相信在她转身离开食堂出纳的瞬间,那人心头已经蹦出无数猜测,而等她从办公室报备,取了安全帽出来后,估计消息已经传遍全厂,猜测衍生猜测,估计已经不下十个版本,而市里的小蔡相信也会获得即时的反馈,兴奋地添油加醋。果然,于扬在各处获得了异乎寻常的热情接待,于扬庆幸幸亏是件黑大衣,否则不知会印上几多明显的黑手印。
有这件大衣做话题,气氛很容易融洽,东拉西扯便不会引人注意,于扬就这样获得了第一手资料,一步一步,在脑子中把那些枯燥的数据联系到一起,绘成一幅小团体密谋私利图。于扬心中非常不齿,即便是周建成有亏于他,曹玉笙也不该做这等小偷小摸勾当,大可利用手头掌权机会,发展稳固自己的事业。
工厂食堂大而漏风,饭菜还没到桌,已经冷掉,而且原本不认识的人都想着往她身边凑,这饭吃得没滋没味,但是与办公室主任一起出来的,没有她还没吃完,自己先走的道理,所以只能等着。恰好有电话进来,于扬看见周围人的耳朵几乎都刷地竖了起来。号码是望雪的,自从知道于士杰闹离婚后,于扬已经给望雪打过两个电话,于扬没有直问出什么事,望雪也是一碰到敏感话题就立刻避开,所以于扬不知道,望雪直接给她电话是想说什么。这个电话一定有玄机,于扬不想给别人听见,与办公室主任打个招呼就走。
“于太太想见你。”
于扬一听就联系到离婚,心想终于来了,但是于扬不会那么快答应,笑道:“她有什么事要找我?怕怕哦。”
望雪自然知道她的意图,笑道:“你见了她不就知道了?你给定个时间地点,或者是你自己给她电话?”
于扬道:“究竟什么事?她从来不找我的,我不要见她。”于扬是真的不要见她,因为觉得这样做对不起于士杰。闲事少管,尤其是别人家事。
望雪为难地道:“真的,你一见她事情就全清楚了,我怎么说也只是旁观者的话。好于扬,别为难我,给个准信吧。”
于扬见她这么说了,也就不便多问,给了她一个时间地点,相信她会定好座。但是挂掉电话前,于扬还是说了一句:“望雪,你究竟是在维护于总,还是在维护上司。”听得出,望雪那里一下沉默了,于扬没要她回答,自己挂掉电话,她心里自有答案,本来还不会觉得,但是这几天坐过与望雪同样的位置后明白,自己再怎么做都无法做到望雪这一步,因为望雪是在用心这么做。那么,于士杰知道吗?或者说于士杰是为了她离婚吗?如果于士杰是另有外遇,望雪还能如此镇定,如此维护于总吗?于扬虽然心里好奇,但是还是不愿意去见于太太,对此人没好感是其次,怕因此而湿手抓面粉,引起于士杰的误会。
既然是望雪做的中间人,于扬也就不与于士杰联系了,望雪当会通知到他。但是于扬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立场摊给于士杰看,说自己打小看见大嫂趾高气扬地和他一起回家过年时候就对大嫂很反感了吗?还是不说了吧,于士杰是个聪明人,那么多年看下来,还能不知道她于扬几根肠子。
餐馆是于扬选的,是个价格与环境都比较合理的地方,于扬怕的是由大嫂选的话,她一定是选好地方的,然后万一她一言不合,甩手而去,高昂的价格单就得由她于扬会钞了,以前没问题,现在可不行,现在得量入为出,把钱花在大嫂的面子上,不如给澍救济贫困孩子去的好。
公司与家很近,家与餐馆很近,都是十几分钟的步行圈内,走走过去就是。于扬没回家,背着大挎包直接去了餐馆,进门见大嫂还没来,里面暖气打得很舒服,便脱掉大衣,单穿着厚毛衣。看旁边一桌已经热热闹闹地吃上了,都是年轻人,菜上来一道抢光一道,看着非常好玩,于扬只有自己拼命喝水。其中一个高大黝黑的男子看着脸熟,但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由不得多瞧了几眼。那男子大概也感觉到了,侧眼看见于扬时候也是露出一丝迷惘,好像也是在想什么地方见过于扬似的。于扬见他时时看过来,心里倒是觉得尴尬了,便偏过头不再看过去,叫来小姐点菜。不一会儿,于家大嫂就来了。
说起来,于扬都不知道大嫂叫什么名字,姓什么都不知道,自从见到她始,仿佛她就是于士杰的老婆,她的身份就是于太太或者大嫂,其他面目模糊,没有她自己。要是以后他们离了婚,不知道见面后叫她什么,大嫂再不适合叫了吧。
看得出,大嫂憔悴很多,似乎有什么大力把她身上的精气给抽走了,以前颐张颐使的感觉全没了。被小姐领到于扬面前坐下,眼球慢慢一轮,算是打量四周了,叫于扬想起祥林嫂。不知道于士杰看见多年老妻成了这个模样,会不会回心转意。不过于扬相信于士杰不会回心转意,他这人做事都是深思熟虑过的,开弓没有回头箭。看大嫂的样子是不会先说话的,于扬只得自己找话:“大嫂,我已经点了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大嫂却是抬眼道:“你还叫我大嫂?你们于家的人不是个个都讨厌我吗?这回都拍手称快了吧?”
于扬不敢搭话,来前就已经活动开了身子,准备大嫂要是动蛮她拔腿就溜的,谁都知道大嫂这种年纪叫更年期,都知道有个更年期综合征,天雨偏逢屋漏,大嫂这时候抓狂谁都会觉得是应该的,所以见她前只有做好心理准备,免得吃了眼前亏,不值。
大嫂见她不说话,紧盯了一句:“你说话啊,是不是?”
于扬不得不轻咳一声,老老实实道:“我才知道这事。我觉得不可思议,因为自从有清晰记忆以来,似乎你就是于家大嫂了。我还没有从震惊中还过魂来。”
于扬本意只是把自己撇清,免得大嫂把火气转移到她头上来,但是没想到大嫂听了这话却是深有感触,眼看着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从眼角流出来,抽抽搭搭地哭道:“还是你说了句实话,我家的人都帮着我骂他,他家的人都说话心口不一,不知道在他面前怎么诋毁我。是啊,我做了那么多年于家大嫂,我自己也只记得自己是于姐大嫂,怎么一下就不让我做了呢?连面都不见我,电话也不接,一句商量都没有。人怎么可以这么绝情。”
于扬没话好说,这个大嫂以前讨厌归讨厌,但是现在着实可怜。不过要叫她谴责于士杰,她也做不到,因为她也觉得早该离婚。但这话怎么可以说出来,弄不好被抓住打都有可能,只有掏出包里的纸巾全递给大嫂。已经有人频频冲这儿看。于扬忙道:“大嫂,这儿人多,你先缓口气,吃点东西,瞧你都瘦了好多,等下上我家去吧。”话说出口,自己忍不住打自己嘴巴,答应吃饭已经是给望雪面子了,怎么自讨苦吃还要把人往自己家引。别到时候请神容易送神难。
果然大嫂道:“现在都在敷衍我,像躲瘟神一样躲我,也就你实心,以前我怎么就处处防你呢。”擦干眼泪,真的开始吃饭。不过此时胃口可想而知,除了喝汤,就是吃粥。于扬见她这样,自己乖乖过去一趟把账结了,心想自己不是不像个妇联志愿者的。想到志愿者,忽然脑子里灵光一闪,隔壁桌的男子可不是很像澍笔下的老志愿者吗?原来还真的不老,而且看上去活力四射。想了一想,掏出手机找到澍留给她的号码,试拨了一个,斜睨过去,果然见那人筷子一搁,掏出手机。但是于扬现在不便与他相认,只是不说话,看着那人,等那人“喂喂”半天没有声音刮掉后抬眼环视撞到她的眼光时,于扬才微微笑着,举起手机冲他一扬。那人一呆,便起身过来,问道:“我们认识?”
于扬道:“不认识,但我们都认识澍。”
那人这才恍然大悟,道:“对了对了,我见过澍给你画的素描。怪不得这么眼熟。”
于扬这才微笑道:“以后联系。”此刻大嫂在旁边淌眼抹泪的,自己与别人说说笑笑似乎不大好。那人果然识相,这桌也就两人,于扬有事,一眼就看得出来,便也笑说“好,以后联系”,退了回去。伺候他频频冲这边看,不过也看不长,于扬吃得没兴致,早早携大嫂走了。走之前穿上大衣,到那人身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这才看仔细这个人,澍的画真是抓住了此人的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