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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这老小子究竟想怎么样?”司马非大刀朝地上一杵,青砖碎屑四溅。
平崖城的定边大元帅府里一片狼藉:一张茶几已经掀翻,两把太师椅都缺扶手断腿,花瓶盆景打碎无数,几个亲兵在一边噤若寒蝉,不知什么时候元帅才能发完脾气。
隐约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一个士兵探头看了眼,见是司马非的亲信谋士王谭,正抄着手顺小径踱来,赶紧溜出门去:“王先生,王先生,大事不好。元帅恐怕要打到揽江城去!”
王谭正享受着大青河冬末春初难见的晴天,在懒洋洋的日光下眯缝着眼睛:“元帅骂揽江城的人,那是大骂三六九,小骂天天有。怎见得就要打到揽江城去?你们且一边晒晒太阳去,等他消气了再来伺候。”
“王先生有所不知,”士兵道,“今天接了一封从凉城来的信,上面好像是说冷将军找人在京城使坏,诬陷司马参将杀人,又说元帅和程大人结党营私。总之元帅看了,气得不得了。差点儿整个元帅府也叫他拆了呢!”
“有这种事?”王谭皱了皱眉头,侧耳细听,果然听见司马非在里面痛骂冷千山的祖宗十八代,大刀喀嚓喀嚓又砍断了桌子腿儿,文房四宝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士兵抱着脑袋:“王先生你听——你听——这可不是快把屋顶都掀了么?”
“别乱嚷嚷!”王谭道,“你先退下,不许声张。我去劝劝元帅。”
士兵求之不得,赶忙招呼同伴逃离是非之地。而王谭就继续抄着两手,仿佛散步似的,进了司马非的书房。才过门槛儿,迎面便飞来一只青瓷笔筒,差点儿就打中他的额头。他有惊无险地闪开了,面上有带着夸张的讶异表情:“元帅,这是怎么了?”
“你来得正好!”司马非将大刀一掷,钉入书架,满架的书也哗啦啦倾倒下来。他全然不在乎,自从倒塌的桌子上拿起一封信,交到王谭的手中,道:“你且看看。冷千山这老小子,活得不耐烦了!”
王谭展信看,见上面果然如方才的士兵所说,汇报了京城的变故——有一刘姓农夫在家乡因田地纷争而被打死,他父母和妻子上京告状,指凶手为司马勤,但案子还未开审,妻子也死于非命。刘家老夫妻一口咬定是司马勤托人杀人灭口。然而据京师疾风堂的调查,真凶实乃当地一个叫做马芹的恶霸。只是刑部发文去拿人时,发现马家已经人去楼空——虽然不能证明什么,但也可以看成马芹做贼心虚的一个表现。正当案情错综复杂之时,冷千山上疏朝廷,提供了大量司马勤杀人的证据。与此同时,京城出现流言,称,司马勤一定就是凶手,程亦风和司马非是同党,为了包庇司马勤,指使疾风堂捏造证据抓马芹抵罪。虽然竣熙十分信任程亦风,也觉得司马勤是个人才,但也已经被这事搅得不耐烦了。因此吏部已定要将司马勤暂时停职,招回京接受调查。
王谭一边看着,司马非的怒骂也一边传进他的耳朵:“我勤儿忠厚老实,怎么可能因为争地这么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打死人?那马芹的确是一方恶霸,诬蔑他还怕脏了我的嘴!冷千山这王八蛋造谣生事,一张嘴比粪坑还要臭,程亦风这书呆子也真是屁用没有——他不肯领我的情也就算了。冷千山都诬赖到他头上了,他还不快拿个马桶刷子去刷刷那张臭嘴?他娘的,这次老子决不放过姓冷的一伙人!”
王谭看完了信,就将信纸重新折好。“元帅先别动怒。我看着事蹊跷得很!”
“有什么蹊跷的?”司马勤气哼哼,“冷千山这混帐,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每次一到有仗打,有功领的时候,他就跟老子过不去。玉旈云眼看就要病死了,姓冷的还不想杀过河去做北伐先锋?娘的,先是想派自己的外甥到镇海,不料那是滩烂泥扶不上墙。如今我勤儿在镇海有声有色,他就弄出个离奇古怪的杀人案来,又告御状,又杀人灭口,编得比唱戏还精彩。我呸!”
“冷将军的确是写了折子去揭发司马参将,”王谭皱眉道,“不过冷将军离元帅的家乡十万八千里,他是怎么‘搜集证据’的?”
“他哪里是搜集证据?”司马非怒道,“他是捏造证据,存心陷害我勤儿!”
“就算是捏造也要捏造得似模似样,才能让太子殿下是以吏部停司马参将的职吧?”王谭道,“据我所知,冷将军连元帅的家乡在哪里都不是很清楚。怎么能捏造得有鼻子有眼?”
“只要肯花功夫,有什么做不到的?”司马非冷笑,“冷千山这王八蛋,打仗的本事他就没有,其他旁门左道他不知放了多少心思。哼。他能做,我也能做。他有党羽,我也有朋友。就不信不能查出点儿冷千山的毛病来,一股脑儿地交给朝廷——对了,那个疾风堂不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在搞彻查么?我找冷千山百八十条的罪状交给他们,他们再给查出百八十条,不怕冷千山不被剁成肉酱。”说着,他就扶起一张幸免于难的凳子来,又从一堆花瓶古董的残骸中找出笔墨纸砚,放在凳子上,道:“来,你给我写。听说冷千山的老婆在外头放债,不管真假,先记上这一条。”
王谭被他拉着,只有接过了笔。但是却不往纸上落,而是道:“元帅别着急,冷将军做的错事肯定不少。咱们得拣最紧要的来写。那个疾风堂,谁知道查案可靠不可靠呢?”
“疾风堂查案应该还是很厉害的。”司马非摸着下巴道,“袁哲霖是景康侯的弟弟,状元出身,听说还当了什么劳什子的武林盟主,手下有不少绿林豪杰。先前第一次查贪污的时候,那些人都是他揭出来的。这个人要是能为我所用,可就好了!他能给我帮的忙肯定比程亦风这个书呆子多——就不知他是怎么想的,有机会要会一会他。”
“不错,这位袁大人的想法的确很难揣测。”王谭道,“他既然是景康侯的弟弟,为何不像兄长一样做个逍遥爵爷?现在在疾风堂里当细作,风里来雨里去,刀尖儿上打滚,查贪污更是查谁得罪谁——这种苦差事,他一个皇亲国戚为什么要来做?”
“年轻人就该有大志。”司马非道,“要是像景康侯那样吃了睡、睡了吃,跟活死人有什么两样?”
王谭点点头:“想属下年轻的时候就像要建立一番功业,文科武科都考过了却只是碌碌无为当个小官。属下不懂得掂量自己,还是元帅当年一眼看出我不是王侯将相的材料,只适合当个谋士,收了我在身边,我才有今天的生活——元帅看人甚准,不知道元帅看疾风堂的袁大人的‘大志’是什么?”
司马非没觉察到自己已经被王谭引离了原来的话题,想了想,道:“我虽没见过他,不过我想,他若真是个有志气的年轻人,应该是想驱除樾寇,恢复馘国。他兄长不是个当皇帝的料,若能重建馘国,袁哲霖应该自立为王。”
“属下的想法也和元帅一样。”王谭道,“袁大人并非池中之物,在我国兵部里当个官儿,或者弄个侯爵衔,他根本就看不上眼。只不过,凭借他收复的那群江湖人士,想要收复馘国河山也是痴人说梦。要想复国,他恐怕还是要借助我楚国的兵力才行——我细看这信,里面每次提到程大人的时候也都提到了袁大人,似乎袁大人跟程大人走得很很近呢!”
“是么?”司马非重又拿过那信来,看了两眼,“那也不稀奇。程亦风是兵部尚书,袁哲霖想要借助我楚国的兵力去攻打驻守在馘国的樾军,就要巴结这个手握兵权的书呆子。”
“巴结程大人有用么?”王谭道,“程大人从来是人家打到了他头上来,他才举手挡一下。袁大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哈哈,巴结这书呆子的确没有用。”司马非笑道,“论到带兵打仗,还不如来巴结我比较有用些。”
“可是将军会带兵帮他打下馘国吗?”王谭问。
“当然不会。”司马非道,“就算打下来,也是我楚国的领地。哪儿有我们白白出钱出力帮人打仗的?当初渡河到馘国,也不过找了个名目罢了,倘若耿近仁当日不是麻痹大意被玉旈云这个小丫头给灭了,现在馘国早就成为我军攻樾的根据地。我楚国一统天下也指日可待。”
王谭微微一笑:“元帅一心为了楚国,天下人都知道……不知袁大人知不知道呢?”
司马非愣了愣:“你究竟想说什么?”
“元帅莫急。”王谭道,“属下只是有些担忧,担忧这位袁大人真的有复国之心,且真的想借助我楚国的兵力,又火眼金睛看出咱们朝廷中任何一个军官都不可能借兵给他,所以就打算一步一步往上爬,直到掌握了我们楚国的兵权,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司马非瞪着眼睛,觉得王谭的猜测实在是匪夷所思。
王谭道:“元帅别看袁大人现在官不大,可是元帅应该知道,他和太子殿下十分投契,是自程大人之后,东宫的又一位大红人。倘若说太子殿下把程大人当成了良师,就把这位袁大人当成了益友。袁大人想要升官,还不容易?且他又有本事,如今只不过是缺少他能看得上眼的官职罢了。他一出现就已经扳倒了这许多各部官员。如果能把兵部从里到外的人统统打落马,还怕他不挑着位子来坐?”
司马非张大了嘴,半晌:“不会吧?他不过是一个黄毛小子,能有这等能耐?”
王谭道:“元帅别忘记了,江湖上的那帮匹夫,不是素来谁也不服谁么?竟然也被他收服,可见他还有有点儿本领的。他现在要将这本领用到朝廷中来,若我们不提早防范,被他踩在脚底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江湖上的那些事都是传闻。”司马非道,“谁也没见到他是怎么当上武林盟主的。就连武林盟主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咱们也不晓得,说不定没什么了不起的。”
“大约是如此吧。”王谭道,“不过有一件东西,我想元帅应该看一看。”
“是什么?”司马非问。
王谭不答,只是默默地走到了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司马非就跟着他一起走出门去,不多时,便到了王谭的房里。王谭弯腰挪开了墙角的一块砖,后面露出一个洞来。他伸手到洞中掏出了一个油布包着的东西,交给司马非。
“这是什么玩意儿?”司马非展开了油布,见里面是一卷手札,第一页乃是目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好多名字,虽然不是全熟悉,但是其中大部分都是冷千山的党羽。他心里好不奇怪,再看第二页,抬头写着冷千山的名字,下面就记载着某年某月某日,冷千山夫人因为放债而逼死人的事件,前因后果描述详尽,比传奇话本还要绘声绘色。“这……这……”司马非惊讶地望着王谭。王谭默默地示意他继续看下去。司马非就接着往后翻,有冷千山卖官鬻爵,栽赃嫁祸,仗势欺人等各种劣迹,又有向垂杨、鲁崇明、董鹏枭的各样奇闻轶事,其他冷千山一党的人,但凡榜上有名的,也都或大或小犯了些事。这些罪名如果都追查起来,没有一个保得了乌纱的,甚至大多数都要判好几次死罪。司马非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发出兴奋的光彩:“好老弟,你从哪里搞来这样宝贝?有了他,我可以把冷千山这老小子打个永不超生!唉,这么好的宝贝,比董鹏枭铸造的大炮厉害千百倍,你怎么不早点儿拿出来?”
王谭看着满面红光的主公,叹了口气:“元帅,董将军的大炮厉害与否,都是朝外打的,都是打樾寇的。这本东西却无论如何都是用来打自己人的。打别人一炮,剜自己一刀,这有什么好比较的?”
司马非一怔,果然如此。在情在理,这本东西都是肮脏卑鄙的。以此来铲除异己,实在有损他的一世威名。但实在又有些不甘心,因问道:“那你搜集这册子做什么?总不会是茶余饭后读来消遣吧?”
王谭摇摇头:“这东西不是属下搜集的。属下有几斤几两,元帅还不知道?若是有这么高明的本事,恐怕早也被疾风堂挖了去。这东西是几天前属下在元帅的书房里替元帅整理书信的时候有人从窗户丢进来的。”
“谁?”司马非问,但心里也并不抱希望会得到答案。
果然,王谭摇摇头:“当时月黑风高,属下之听到‘卜多’一声,调进来一个布包。追出门去看时,却鬼影不见。属下猜,这人一定是以为当时书房里是元帅,所以就投了进来。”他负着手,踱了几步:“属下刚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也和元帅方才一样,十分开心,暗想,这下可在也不会让冷将军他们处处给咱找麻烦了。但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对头——是谁要把这样的东西献给元帅,他又有什么企图?”
司马非眉头锁了起来:“如果是有心讨好我,不用做这种藏头露尾的事。我自问也不是那公案侠义话本中的青天大老爷,遇不上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侠。这人如此行事,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不错。”王谭道,“属下也是这样想。大人和冷将军不和,朝中无人不知。这个人的目的,看来是想利用大人除掉冷将军。也许冷将军那里也送了类似的一本东西。你二人鹬蚌相争,有人就渔翁得利。如今冷将军能在千里之外上疏参奏司马参将,属下就越发肯定了这种猜想。”
“你是说这都是袁哲霖搞出来的?”司马非盯着手中的册子,希望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什么端倪来。不过那字迹是典型科举用的正楷,举子们写出来几乎可以千人一面,实在无从辨认。然而,只需将王谭说的话前后联系起来就可以猜出大概:袁哲霖要掌握楚国的兵权,程亦风这书呆子不足为惧,冷千山和司马非才是他的对手。只要能通过一次冲突让双方斗个两败俱伤,他自然就可以夺取兵权。“臭小子!”司马非连哲霖的面都还没见过,却已经将他恨得牙痒痒,“雕虫小技算计到你爷爷头上来了!迟早打得你叫娘!”
王谭笑了笑,道:“袁大人可谓有点儿小聪明。不过他忘记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道理,和冷千山这种人结党的,都不是什么好货色。愿意跟元帅并肩作战的,却都是官场中的豪杰。我看他是江郎才尽,只好制造了一个悬案,又捏造出一些证据。清者自清。司马参将真的没有杀过人,自然就不会有事。也就更加不存在元帅跟程大人打招呼说要徇私枉法了。咱们骑驴看唱本,且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
司马非道:“不错,我看他们能蹦达出个鸟来!”
平崖城就这样安静了几天。司马非写了一封信给儿子,让他尽管放心地回京去,谁敢诬蔑他,将来自然有报应。接着,就抄起两手打算看笑话——当然,他也时刻注意着关于樾军的情报。正月十八的时候,樾军南线的部队就已经向前推进到了乾窑,此后就又停滞不前。情报说,乾窑城门紧闭,看起来竟好像樾军要准备防范外来的进攻一样,让人不能理解。司马非以及大青河畔的各位楚国将领都好奇乾窑出了什么事。过了半个多月才知道,原来那里爆发了瘟疫。司马非忍不住拊掌大笑:“玉旈云本来就病得快死了,再染上瘟疫,就是神仙也难救——干脆就让樾军在乾窑全军覆没好了!”
他期待着,满心相信不久就会有一个结果——冷千山会自作自受地倒台,他会成为武将中独一无二的人物,程亦风会同意北伐,他和司马勤和父子二人一同建功沙场……
这样就进入了二月,天气甚好,河面上的风都是暖和的,阳光将练兵场晒得又白又硬,士兵操练的步伐震荡大地。司马非在帅位上看着,仿佛已经看到他指挥大军踏入樾国西京的情形。
偏此时,就听到外头一阵焦急的马蹄声,有人直冲这边儿来。按规矩,军营之内严禁驰马,所以,一路上呵斥之声也响起:“做什么!快下来!”可那马上之人全不理会,一径奔到了练兵场上,连士兵也不避让,就朝司马非这边冲。士兵被踢得东倒西歪。司马非则怒叱:“什么人?还不给我滚下来!”
那人到了他面前还勒不住马,便真的滚了下来。只见他衣衫破烂满脸污秽,显然是经过了长途跋涉。连行礼也顾不上,他在地上打了个滚儿,道:“元帅!大事不好了!司马参将他……司马参将他叫人逼死了!”
“什么?”司马非只觉耳边仿佛响过一声炸雷,整个人都呆住,周围的世界也在瞬间黑暗。片刻,他听不见,看不见,直到一只鸟儿扑啦啦从他眼前飞过,才将他拉了回来:“你说什么?勤儿怎么会……好好儿的怎么会……”
传信的人喘着气:“司马参将在刑部承认杀害了那个姓刘的农民。之后就被下在监中。不知怎么的,前两天就在狱中自尽了。这里有一封信留给元帅……”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信封来。
司马非一把夺过,颤抖着手展开了,见里面果然是爱子的字迹。司马勤写道,他当年因为刘家的地侵犯到了司马家的祖坟,所以和人起了争执,推搡的时候,对方撞到了坟头上而一命呜呼。他害怕损害父亲名声,一时糊涂,就和母亲商量想花点儿钱私下解决此事。本来刘家二老已经答应,但张氏却始终不肯,还到县衙击鼓鸣冤,状告司马勤杀人之后又仗势欺人企图掩盖罪行。司马夫人害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作主张去向县令求情,又向抚台老爷打招呼。不知抚台和县令是如何交涉的,县令竟然一怒之下悬梁自尽。抚台怕事情闹大,就赶紧让一个捐官的人补了缺,将事情遮掩了过去,司马家也给了刘家一大笔赔偿。此事算为了解。他实在没想到几年之后,又会牵扯出这许多麻烦来——什么马芹失踪,张氏被杀,司马勤统统都不知情。然而,此事毕竟是因他而起,若他当年没有和人争执,后来没有想要私了,也就不会有今日的种种。他觉得愧对父亲,唯有一死以谢。
司马非一直屏着呼吸,但是一种*辣的感觉还是冲上他的鼻子。当看到最后“不孝子勤绝笔”时,他再也克制不住,两行浊泪滚滚而下,更从胸中嚎啕一声:“勤儿,你怎么……你怎么这样傻!”当下捶胸顿足,哀声震天。
满场的士兵都呆住了,半天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窃窃私语,都愣愣地望着司马非。也有人匆匆忙忙把王谭请了来。王谭一路走一路问,他由于知道不少内情,所以一听到司马勤死了,也就把经过猜出了十之*。暗想:这可要天下大乱了!须知司马非只有这一个宝贝儿子,希望全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如今惨死狱中,司马非肯定要给儿子报仇。为此,他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王谭便加快脚步往练兵场赶。到了那儿,果然看到司马非边野兽般地嚎叫边挥舞大刀驱散要上来劝慰他的人:“冷千山,你这乌龟儿子王八蛋!我不将你碎尸万段我就不叫司马非!”
“元帅!”王谭唤了一声。
司马非犹如身处梦魇之中,先开始半点儿也没听见,片刻才猛地回头来看——王谭见他双眼充血,红得骇人,不由倒退了两步。
“你来得正好!”司马非提刀大步奔了过来,“点齐人马,到揽江去收拾冷千山这老小子!”
“元帅——”王谭被司马非拉得一个趔趄,顺势就跪在了地上,“元帅请节哀。”这边说着,那边又打手势吩咐几个副官,让他们赶紧将士兵解散了,免得多事。
“节哀?我不哀!”司马非吼叫道,“我就是恨!我恨冷千山这王八蛋。有什么就冲着我司马非来!为什么要逼死勤儿?勤儿是前途大好的年轻人,跟姓冷的无怨无仇。他为什么要害勤儿?我决饶不了这混帐!”
“元帅!”王谭跪行上前,挡住司马非的去路,“元帅莫非忘记了?司马参将的案子固然是冷将军写折子参奏的,但幕后却另有主使——很可能就是袁大人想要让元帅和冷将军互相残杀!”
“他娘的!”司马非骂道,“就算没有袁哲霖这小子,我也要收拾冷千山!我要挖出他的心肝祭奠勤儿……出兵!立刻出兵——娘的,人呢?”
“元帅!”王谭道,“你这样出兵去攻打揽江城,算是什么?是造反么?带着楚国的军队去打楚国的城池,怎么都是元帅没道理。就算把揽江城打了下来,元帅也担上了大逆不道之罪。你抓冷将军给司马参将陪葬,自己又去给冷将军陪葬,这值得么?”
司马非显然是被愤怒与悲伤冲昏了头脑,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目光呆滞地盯着王谭,忽又道:“哼,袁哲霖给我送了把刀来,我没道理不去用。冷千山用一本折子害死勤儿,我就连参十本八本,看他有几个脑袋!”
“元帅,你这样就中了人的奸计了!”王谭道,“请三思!”
“不用三思!”司马非道,“袁哲霖他能有多大的能耐?他指望着我替他收拾了冷千山,他好来对付我?哼,看老子整死冷千山,再来收拾他这个小王八蛋。”他一边大步走一边吆喝:“孟虎!曹彪!苏阳!到议事厅等我,你们做将军的日子也不远了!”
他手下的几个副将参将解散完了士兵,远远的站着没敢走。骤然听到这一声喊,都愣了愣。然而司马非已经甩开大步朝议事厅去了。他们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商议要不要跟上。但司马非才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对王谭道:“你快去把那本名册拿出来,我们好联名参劾冷千山那帮龟孙子!”
“元帅,这可使不得!”王谭踉踉跄跄地追上去,“这个当口儿上,如果你和冷将军斗了起来,岂不是给了对岸的樾寇可乘之机?就算把孟副将、曹副将和苏参将都调上来,顶替冷将军、向将军他们的位子,一时之间,也难以管束得住他们手下的士兵啊!元帅一向都是以大局为重,这次也请三思!”
“呸!”司马非一脚将王谭踢翻在地,“你跟了我这么多年,知道我处处为大局着想,从来不谋私利。结果到头来得到了什么?连勤儿也……连勤儿也……”他满面通红,大口喘着气,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模样甚是骇人。王谭一方面是腰间剧痛,另一方面也是从来没见过司马非这样恐怖的表情,吓得瘫软在地,张口结舌,恍如木鸡。他看到司马非举起了大刀,背着太阳,脸孔变得模糊,只有刀锋白亮,好像一击之下,要连天地也劈开。元帅疯了,元帅要杀死我了!王谭绝望的想。
偏在此时,司马非忽然“哇”地大叫了一声。王谭只觉脸上一阵滚烫,接着就看司马非铁塔一般的身子向自己轰然倒下。“元帅!元帅!”他吓得大叫。再一抹脸,满手鲜血。“快来人!”他高呼道,“叫军医!元帅急怒攻心了!”
司马非倒下去之后,三天也没有醒。平崖城里阴云密布。一部分的人很慌乱,不知道司马非一派会不会从此消失。另一部分人很愤怒,认为应该想方设法向冷千山报复。两路人马,前者主要是兵士,后者主要是军官,都把眼睛盯住了王谭,希望这个司马非最信任的谋士能够撑起大局,给大家指条明路。
其实王谭怎知道出路在何方?一方面,他知道,这个仇如果不报,司马非是决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手里还有样现成的武器。然而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这个仇若是报了,北方的重镇就会经历一场“地震”,拿捏不准,便会被哲霖或者樾寇渔翁得利。到底如何才能两全呢?他考虑来考虑去,在书房里踱步,连青砖都快被磨光溜了,也没个主意。
转眼,二月也快要过半了,抬眼望天,月亮已经是成了的枣儿的形状,边上漫天星斗,像是被打碎的水晶盘,冰花四溅,再也无法收拢。袁哲霖这小子也够狠的!王谭想,现在正在哪里偷偷的笑吧?自己连手指也不用动,就让别人打成一团糟。实在是一条高明的毒计!
他忽然就想起了大青河的时候,程亦风让杀鹿帮的人去扰乱樾军,虽然不是同一种手段,但也是几乎不花什么力气的巧计,最终以少胜多,让樾军在远平城占不到分毫的好处。杀鹿帮的草莽英雄们,总算也曾和司马非的部众并肩作战过。不知他们现在如何了呢?
想到邱震霆等人,他眼前忽然一亮:这些山野草莽天不怕的不怕,跟我们元帅的交情也还不错,如果能煽动他们来出头,以他们那胡搅蛮缠的打法,再加上他们对江湖的知识,说不定就能出其不意把哲霖给扳倒了。一旦没了这个渔翁,也就不怕和冷千山斗上一斗。反正,只要没有黄雀在后,螳螂想什么时候捕蝉都可以——将冷千山留着,等到樾寇威胁暂时消失后慢慢对付,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如此一想,他不禁豁然开朗。当下打点行装,又交代好了平崖城里的一应事宜——尤其要照顾和劝慰好司马非——次日,就骑了一头青骡上远平城来。
他只身一人,脚程当然快。没几日就已经到了远平城——当日司马非想直接提升易水寒为远平游击将军,但是恐怕升迁太快,引人口舌,所以让他以副将的身份到远平城暂时打点一切事务。而杀鹿帮的几位当家统统领了三品官衔,奉命与樾军和谈,事成之后也领命驻守远平城。王谭满以为到了这里就可以将一干人等都见上。不想,却只看到了易水寒一人。询问之下,方知杀鹿帮的人不惯做官,在远平呆了不到一个月就又回到山寨去了,又过回了以往的逍遥生活——当然,因为他们如今支领着朝廷的俸禄银子,就不再干那打家劫舍的勾当,而是带领百姓开荒种田,俨然是一方父母官——小小的一个鹿鸣山,竟然有五个三品官照看,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王谭听了这话,就顾不得参观远平城的重建工程,匆匆告辞出来,退回鹿鸣山地。到了那里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村落房屋修整一新,刚犁过的田地周围竖起高高的栅栏,将鹿群阻挡在外,一片新绿的树木掩映之下,还有一座诺大的宅院。他以为是邱震霆等人修筑的别墅,但走到跟前却听里面一片朗朗的“人之初,性本善”——这竟是一间学堂!
那伙土匪竟还有这种本领!王谭暗暗吃惊。听得院内“当当当”几下钟响,正是放课的信号。王谭想,正好可以找个孩子来带路去寻邱震霆。当下便在门前等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学堂里的孩童果然蜂拥而出,有叫的,有笑的,还有拿着虫子老鼠等物互相追打哄闹的,王谭楞是一个也没拦下。
读书这么好听,却原来都是小魔王呢!王谭想着,扶了扶帽子朝院内张望,心想找教书先生打听也是一样的。
不过,院内却没有塾师的影子,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正在收拾书本的笔墨。
“请问,先生在么?”他作揖问道。
那女子转过了身来:“我就是先生,请问有什么事?”
“你就是先生?”王谭打量着她——素面朝天,容貌也相当平常,但是在淡丽的春阳下显出一种说不出的风致,不像是普通山野村姑,便是京城的大家闺秀也少有这样的气韵。
“足下找小女子,有什么事?”女子又问,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我……”王谭方要开口,冷不防后领突然被人揪住,接着,整个人腾云驾雾似的飞了起来。他还不及叫出声,已经被丢在了井台上,屁股刚刚好坐在井口。他慌得连忙用两手扒住井边,两脚也拼命勾住井栏,才不至于掉下去。这时,一个粗豪汉子飞身扑上,一脚踏在他胸口道:“外乡人,老实交代,你在这里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王谭吓得浑身直哆嗦,手脚几乎支持不住:“好……好汉……我是邱震霆邱大侠的朋友,是特地来找……找他的。不知何处得罪了好汉?”
“你来找邱大侠?”那汉子两眼一瞪,“别以为爷爷是个傻子!看你一副娘娘腔的样子,八成就是个宫里来的。快说,你来干什么!”
王谭十分注意仪容,即使从平崖赶来风尘仆仆,也还是把脸刮得干干净净。听这汉子如此说,不由得火冒三丈:“你看清楚点儿!我是定边大元帅帐下谋士王谭。哪里像是宫里来的了?”
汉子愣了愣,望了那女子一眼。女子就走上前来,示意汉子将王谭拉下井台来。汉子有些犹豫,道:“二妹,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小心点儿为好!”
女子笑了笑道:“多谢大哥如此关心我。司马元帅帐下的第一谋士王先生我还是知道的。当年西域回回侵略我雪雍关,就是王先生献了个关门打狗之计,使他们全军覆没。听说王先生即使是在前线,还是羽扇纶巾,纤尘不染。这气度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冒充得来的。”
王谭听她张口就说出自己引以为傲的雪雍关之战,暗暗吃惊:这个女夫子真不寻常。不知是杀鹿帮的什么人?
汉子将王谭扶下了井台。女子就微笑着道了一个万福:“王先生,多有得罪,请问到鹿鸣山来有何贵干?”
王谭吃不准对方的身份,因而不便透露来意。只道:“司马元帅有要事须同邱大侠商议。我就是替我们元帅来的。”
“哦?”女子微微皱了皱眉。
那汉子沉声道:“二妹,这人古古怪怪。咱们要小心。别是来害邱大哥的。”
“不会。”女子摇摇头,“司马元帅做事光明磊落,又和邱大哥他们在大青河并肩作战,应该不会加害。”说着,她对王谭道:“王先生,你随我们来吧。反正现在已是黄昏,我兄妹二人也要回山寨里去了。”
于是,她在前面带路,那粗豪汉子在后面压尾,王谭被夹在中间,时刻可以感觉到刺在自己背上的目光。走了大约一顿饭的光景,便见到杀鹿帮的山门,又走了半个多时辰,才看到山寨的房子——如今修缮得气派了些,不过王谭以前也没见过,单看那栅栏上戳着的一个个鹿头骨和旗杆上缀着的鹿尾,就觉得这地方实在粗野可怖。
那一男一女引着他到了门口,有杀鹿帮的帮众迎了上来,都向他们问好:“严大侠,符小姐,今天回来的时间刚巧,大当家刚把鹿烤好!”
“那倒真是巧了!”女子笑道,“快去告诉你们大当家,有客人到了!”
那帮众瞥了王谭一眼,满是狐疑,不过还是立刻跑去报讯。不久,邱震霆、管不着,猴老三,大嘴四和辣仙姑就都来到了场子上。他们其实跟王谭相处的时间并不多,而且性子里就不喜欢专门在背后指手画脚的读书人——所佩服的书生唯有程亦风而已。是以此时乍见,不能立刻就辨认出来,有的搭凉棚,有的眯眼睛,看了半天才道:“你好像是那个……那个……”
“这是司马元帅帐下的王谭王先生。”女子笑盈盈地介绍,“他说司马元帅有要紧的事要找各位当家商量。”
“哦,王先生!”邱震霆呵呵笑道,“稀客稀客,司马元帅找俺做什么?要俺去继续守城么?俺可不干。成天在军队里,酒也不能喝,老子的嘴巴都淡出鸟来了!你且告诉司马元帅,如果樾寇胆敢来犯,俺邱震霆第一个上前线去。其他的时候,就恕俺不能奉陪了!”
王谭上前向邱震霆等一一行了礼,接着道:“大侠误会了,司马元帅是有另外一件重要的事要求助于大侠……这也是……也是跟程亦风大人有关的。”
“跟程大人也有关?”邱震霆等相互望了一眼。辣仙姑道:“那就请王先生到里面说话吧。刚烤了一只鹿,咱们边吃边说。”
王谭便跟着他们来到了厅上,只见当中是一个火塘,新烤的鹿正滋滋冒油,其他果蔬绕着鹿肉围成一个圈儿,而个人的座位又在外绕成一个大圈。王谭心里打鼓——楚国禁止猎杀梅花鹿,杀鹿帮不顾这规矩,他是早就晓得的,然而他也要跟着吃鹿肉么?但旋即又将心一横: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现在都火烧眉毛的时候了,谁还管几口鹿肉呢?因此略谦让了一下,就在邱震霆给安排的位子上落了座。而辣仙姑和和先前的那个女子便拿着小刀殷勤地为大家割肉——猴老三畏妻如虎,颠颠儿地跟在后面帮忙,到大家的面前都堆成小山一样时,又给各人斟酒。
“王先生,究竟是什么大事?”邱震霆举杯道,“还劳你跑一趟?”
王谭看了看周围,除了五位当家之外,先前那一男一女也还在座,不知可靠不可靠,因而犹豫着:“这两位……是贵帮的新当家?”
“哈哈,他们呀!”邱震霆笑道,“不是新当家,却也是自己人——这位好汉是漕帮帮主严八姐,本来我要跟他拜把子,但是懒得将我们杀鹿帮再重新排座次,所以就免了这俗礼。这位符雅符小姐,却是严大侠的结拜妹子。”
“啊,符……符小姐!”王谭一惊,“你……你不是失踪了么!怎么到了这里?”
符雅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邱震霆道:“王先生也知道符小姐么?那可好。符小姐自从来了鹿鸣山之后,在私塾里教书,全村上下的孩子都乐翻了天。符小姐也是自己人,在她面前没什么不能说的。”
“自然,自然!”王谭道,“符小姐是程大人的未婚妻——邱大侠难道还没听说?”
“啊?”杀鹿帮的五人齐刷刷把眼光转向符雅。从他们惊讶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还不知道符雅和程亦风的关系。辣仙姑最先携着符雅的手问道:“好妹妹,怎么你一个字都没提过?你既然和程大人定了亲,怎么跑到咱这穷乡僻壤来了——还是和严大侠一起?你们莫不是?”说时,看看符雅,又看看严八姐。
“五当家不可开玩笑!”严八姐脸红脖子粗,“我只是护送符小姐到此。她是我的救命恩人,又是我的结拜妹子,我对她可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那是为了什么?”辣仙姑偏着头,“啊,我知道了!一定是程大人书呆子气发作,把妹妹你给气跑了。是不是?唉,其实男人啊,都是一把贱骨头。姐姐我有的是收拾他们的法子,回头我告诉你,包准你回去把程大人也制得服服帖帖的——话又说回来,程大人是个好男人,妹子千万别错过了!”
“姐姐!”符雅淡然地将话题从自己身上岔开,“王先生来,显然是有正经事的。先听他说吧。”
“是,是,是!”辣仙姑笑道,“难怪刚才一听说他要讲的事儿也跟程大人有关,你就非要在这里听着——王先生,你就快说吧!”
王谭早就打好了腹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比如那本名册,什么该详,什么该略,已经计划妥当,此时既然符雅在座,他就再把哲霖对程亦风害处加强了一些,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一回:“我们元帅痛失爱子,现在卧病在床。他担心袁哲霖又要加害其他官员,而朝廷之中又不晓得谁人可信,谁人不可,所以只好来打搅各位大侠的悠闲日子。请各位大侠一定要帮元帅这个忙,为楚国除此一害!”
“娘的,袁哲霖!”严八姐最先忍不住拍案骂道,“这是真的露出狐狸尾巴了!先把武林搞了个乌烟瘴气,如今终于又向朝廷动手。要是不把他砸个稀巴烂,天下永远不能太平!邱大哥,这事不用你们麻烦,我早也想杀了袁哲霖这狗贼了,就让我潜入京城,去宰了他!”
邱震霆给严八姐满上酒:“严老弟别着急。你漕帮发生的事儿,哥哥都知道了。要是不能帮你报了这个大仇,俺还算什么大哥?”他拿刀插起一块肉,看到上面有烤焦的部分,就丢开了,道:“我说这皇帝老儿的朝廷也真是臭哄哄,净是招惹些叫人讨厌的家伙——先有那个牛鼻子,现在又来了个袁哲霖——还有冷千山。他娘的,这老小子,俺一想到他还在逍遥快活,俺就有气。早知道当初他在咱们鹿鸣山的时候,就一刀喀嚓,多么干净!”
王谭当然知道邱震霆俘虏冷千山的那一段往事,也知道杀鹿帮是因此才跟程亦风不打不相识,赶紧趁热打铁,道:“冷将军和我们司马元帅一向不和,他现在又一口咬定程大人和司马元帅结党营私。冷将军的党羽甚多,目下又得了袁哲霖相助。他二人沆瀣一气,在京城兴风作浪。程大人也为难不已。”
“果然可恶!”管不着道,“你方才说这家伙搜集了朝廷内外黑白两道各种人物的*把柄?不晓得咱兄弟几个是不是榜上有名?这东西现在何处?让我偷来瞧瞧。若是敢胡乱写,我就把他娘老子媳妇孩儿统统偷出来,卖给人贩子!”
猴老三也道:“不错不错,他要是敢在上面写上老子的什么事,老子就招一群蛇虫鼠蚁到他家去,把他咬成个猪头!啊哟——”才说着,耳朵已经被辣仙姑揪住,疼得他直讨饶:“好娘子,我又说错什么了?”
辣仙姑瞪着眼睛:“你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赶紧从实招来!要是他日叫我在袁哲霖的名册里看到,看我拧不拧掉你的耳朵!”
众人不由都哈哈大笑。大嘴四的一口酒都喷了出来,又笑道:“嘿嘿,我就不像三哥。我什么也不怕。我素来说话就真真假假,估计姓袁那小子真把我写进名册里去,也都没几条是真的。哈哈,让他白忙活去吧!”
座中这一群人嘻嘻哈哈,王谭心中好不着急,又暗暗埋怨:山野草莽就是山野草莽,这都什么时候了,他们竟然不立刻拍案而起,跟着我去铲除袁哲霖,反而在这里打打闹闹。真不知程亦风跟这些人交往怎么受得了!
正烦闷,忽听邱震霆清了清嗓子:“我说,你们也玩够了吧?王先生说的是,现在袁哲霖好事多为,害死了司马元帅的儿子,又要算计程大人。我们得想个法子,把这败类给收拾了——听严老弟说,这家伙的武功也只不过稀松平常,但坏就坏在他收了一群武林败类在身边。咱们要刺杀他,恐怕还要花点儿功夫。老五,你怎么看?”
这个辣仙姑最足智多谋,有女诸葛之称,王谭想,刚才自己的一番话有没有说动杀鹿帮的人,就看辣仙姑听没听出破绽来了。他便假装饮酒,拿袖子挡着脸,悄悄看辣仙姑。
辣仙姑用一块小手巾揩着切肉刀:“听来听去,袁哲霖都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家、伪君子。这种人如果被刺杀了,说不定太子殿下被蒙在鼓里,还要追封他个什么名号,把他的牌位供在忠义祠里,那岂不是便宜了他?”
“不错!不错!”猴老三赞同,“这种败类,就要让他身败名裂才行!”
“所以,我们得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辣仙姑道,“他坏事做尽,就不信留不下一点儿蛛丝马迹。就像方才王先生说的那个争地杀人案——刘家人为何上京告状,毫不相关的马芹又为何失踪了,这中间大有文章。但凡人要撒谎,就要圆谎,像一团面要擀面饼,擀得不圆就要不断地向外撑,最后总会破掉。咱们去找出袁哲霖的破绽来,也参他一本——嘿嘿,咱们五个都是三品,总有些分量吧?”
“甚好!甚好!”大嘴四鼓掌道,“咱们当了大半年的官,还没见过奏折是方是圆,这次总要过一回瘾——严帮主,你看看能不能联络上一些武林中的朋友,集思广益,多找出些袁哲霖干过的坏事来!”
“好!”严八姐点点头,“江湖上不服袁哲霖当武林盟主的人也很多,就是不知道他们现在都散落在何处。听说铁剑门、琅山派有好几个弟子就是因为不承认袁哲霖,已被逐出师门。有些人退出江湖,干脆做保镖护院的行当去了。我走几间镖局,总把他们找出来。”
“我也到袁哲霖的家里去走一趟。”管不着道,“好久没活儿干了,手痒得紧。他就算精明到一个字也不写出来,说不定晚上还说梦话哩——再说他家里还有馘国的草包皇帝,跟一堆没用的皇亲国戚们——还是咱们在大青河跟樾寇谈判才放回来的呢!这些人可不一定有袁哲霖那么精明,说不准就露出破绽来了!”
“不错。”辣仙姑笑道,“况且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虽是亡国的皇帝,家里总还有些宝贝。二哥你又可以顺手牵羊了!”
此话一出,在座不禁又是一阵哄笑。王谭也跟着笑,却是为了别的事——听大家如此口气,看来借他杀鹿帮除掉袁哲霖的计划是可行的了。不管成功与否,总之让杀鹿帮去缠着这个对头,就有时间让司马非缓过劲来,扭转局势。他甚至又想:既然杀鹿帮跟冷千山的恩怨也如此深,将来时机成熟时不如借他们的手除掉冷千山……呵呵,这个可以从长计议。
他正在得意的,岂料,忽听到席间响起一个淡淡的声音:“严大哥,五位当家,我有话要说。”正是符雅站起了身来。
作者有话要说:的确是写了不少啊,之前网络没通
今天也是用别人的电脑上来发的,其他的志愿者都已经去清真寺了,我是不近清真寺的,正好来发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