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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皇后的这声命令,尹福海看了看南帝的脸色,又看了看十三公子苦苦支撑立在那里的模样,只得叹了口气,吩咐人取了检验的器具来,又将那一双精致的玉箸捧过去,负责检验的宫人细细操作着,众目睽睽之下,做不得假。
若筝公主就坐在十三公子身边,微微仰头看着身边站立着的男子,不知是因为这样支撑身体太过吃力,还是他的确生起了一些紧张防备的情绪,他紧绷的像一根快要拉断的弦。若筝悄悄地扯了扯十三公子的衣袖,十三公子微微侧目看她一眼,忽然反手握住了若筝的手心。
若筝从来没有被十三公子用这样结实的力气牵过手,心神微微一抖,十三公子又在她的手心重重捏了一把,若筝才恍惚有些明白,他不是不想坐下,他是踝上有伤,无人搀扶,想坐也坐不下去。
若筝急忙伸出了另一只手,自己也站起来一点点,悄悄地,假装没人看见似的,扶着十三公子坐下。
可这刚一坐下,那边便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尹福海捧着箸头发黑的玉箸慌张地跪在南帝面前,掌心里的玉箸随着他的呼吸颤颤发抖,仿佛随时都会滚落到地上发出一串零零落落的碎玉声响。
“陛……陛下……奴才……请陛下明查!”
一贯在任何情况时都能应对自如的尹福海,这一次也是慌不择言的模样,但他非常清楚的一件事情是,这双牵扯到弑君之罪的玉箸是他呈给南帝的,弑君的罪名要怀疑第一个便会怀疑到他的头上,所以他请陛下明查,实际已是在暗中辩解,此事与自己无关。
席下众人自鸦雀无声,既想睁大眼睛将上面的事情看清楚一些,又生怕眼睛睁得太大,给自己牵扯了祸事,屁股虚虚离了坐席,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十三公子这下倒是坐得稳当了一些。
早就知道这场家宴不会那么简单,只是之前一直不知它会复杂在何处,现在事情已经出了,便算是挑出了眉目,如何应对,也就有迹可循。
若筝也弄清楚了情况,转头紧张地看十三公子,双手再次抓紧他手臂上的衣袖,是在替十三公子感到担心,这东西可是他送的。
十三公子垂着眼睛不说话,安仪长公主也急忙跪去南帝眼前,“儿臣疏漏,竟让此等害命之物混进宫里,请父皇降罪。”
南帝已从最初的震惊中平复过来,眯着眼睛冷冷地看了看安仪长公主,又撇到就跪在脚边的尹福海,伸手将那双玉箸拿了过去,抬至眼前细看箸头。
席下众人更是紧张的模样,仿佛生怕南帝一个脑子不灵光,将那有毒的一头塞进嘴巴里去。
皇后更是紧张地,嘴上呼着“陛下小心”,身体已经靠近了两步,想将那要命的东西夺走一般。
这一切却都在南帝镇定乃至有些轻蔑的笑容中被静止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南帝,南帝看向十三公子,笑着问,“十三,此物是你送的?”
“是。”十三公子坐着回答。
“毒,是你淬的?”
“不是。”
南帝好奇的语气中满是质问,“你自己送了什么你最清楚,既无毒为何要验,又为何验之,确然有毒?”
十三公子迁唇微微一笑,抬起眼道:“这便要问尹内侍了,臣确然知晓自己送了什么,有毒无毒。无毒,臣应当心中坦荡,自不该在此家宴团聚之时,提起验毒这等扫兴之事,若有毒——倘若臣的确有弑君之心,臣更应当确定一件事情,便是这双翡翠箸一定能够送入陛下口中,而唯一能够决定这件事情的,便是尹内饰尹大人。臣确无犯上之心,更无犯上之举,更不曾托付过尹大人,在家宴时为陛下呈上此箸,尹大人如此举动便难免使人多心,陛下龙体最重,臣必当防微杜渐以求万无一失。”
十三公子一席话,将自己如何看穿这玉箸之中另有蹊跷的始末说的清晰明了,席下众人便不自觉投来暗赞的目光,不曾想那过往传言中任性胡为风流散漫的十三公子,竟是如此精细敏锐之人,能得今时今日的地位是有道理的。
可这话,又把球踢回了尹福海身上,尹福海急忙重重磕了个响头以示忠诚,抬起头来朝皇后那边望了一眼,对南帝道:“是皇后娘娘在家宴前吩咐奴才,说珺王殿下与陛下近来感情生疏,让奴才趁此团聚松懈之时,在陛下面前多替珺王殿下美言几句,这金樽玉箸便是特意为此。”
南帝听了这话,目光便转向了皇后,皇后倒是认得大方,但并不辩解缘由,只说自己确实曾对尹福海有过这样的交代。
皇后不辩解,是因为她有现成的理由,无需辩解,陛下早已经知道皇后一族有心扶持珺王,为了珺王做这一点安排,实在不足为道。
与之牵扯出来的三人,都是不卑不亢的模样,各个有理有据且能够相互佐证,便显得有些扑朔迷离了。
安仪长公主作为此次安排家宴的主事,自也难辞其咎,急忙道:“母后与尹内侍服侍父皇多年,珺王深受陛下恩宠器重,此三人绝不会有犯上作乱之心,只是事关陛下安危,不可当作虚惊一场从简处理,儿臣恳请陛下容许儿臣当堂审理此案,纠出作乱之人,将功折罪。”
……
宫外城里的小巷中,云间和月榕还在那坏了的马车里等待,但是前去长公主府驾车的车夫却久久不来。
云间终是等不住了,推开车门跳下来,却被跟在身边的护卫拦住去路。
云间蹙眉,护卫道:“此处偏僻,请二小姐勿要走动。”
云间低头朝那车轴看去,明显有人为破坏的痕迹,直截了当地问守卫,“长公主打算何时准我进宫?”
护卫抿唇不言,显然是云间说中了长公主的用意,但是却不能给她答案。看来长公主果然还有计划之外的计划,宫里此时到底在发生什么呢?
……
朝中各部与内宫之间一向是没有多余牵扯的,除了礼部,宫中凡要举行盛大的典仪或者宴会,都需要从礼部获取一些批文,礼部也会派遣专人从旁跟进指导。
各家的新年贺礼都是先送进宫交由礼部查验看管的,既然十三公子咬定了自己的东西没问题,那么东西便是在礼部保管时出了问题,而这件事情,安仪长公主实际是早就知道了的。
安仪长公主便先将礼部负责看管礼品的管事几人押来审问,便就审出一些擅离职守的小事,本以为毫无所获时,其中一名管事跪在那处面红耳赤,渐渐地,裙下殷湿一片,是吓得尿了裤子。
安仪长公主掩起口鼻嫌弃地皱眉,“你如此紧张做甚!”
“小……小人……”那人说着,目光渐渐地朝宴堂一边望去,渐渐地,目光落在一名不起眼的随从身上。
主子们都在席上坐着,随从们守在角落一旁,好方便听候传唤,只是这时,不熟悉的也分辨不出这些各自是哪家的奴才。而这时顺王的神色有些复杂,因为他认得出,那人在看的正是他的贴身随从。
顺王想了想,想起正是那一日,他陪伴东宫里的几位娘娘去宫中向皇后辞行,顺便差了自己的随从,将自己和几位娘娘准备的年礼一道送进宫来。
想到这些,顺王已经开始皱眉。
那跪在殿前的人忽而紧张地不住磕头,“奴才失职,那日顺王府的礼送来后不久,那位大人折回,说东宫里有位娘娘不慎将要送给皇后娘娘的酥点与年礼弄混了,奴才当日吃坏了肚子,便许他自行入库寻找,其余小人一概不知,请陛下饶命,长公主大人饶命啊……”
这人说着又是不住地磕头,大约磕得太过虔诚,砰砰砰十来个响头之后,竟生生将自己撞昏过去了。
这下众人的目光便就投去了顺王那边,顺王一时竟有些百口莫辩的情绪,僵在那里努力回忆当天的事情,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什么又在什么时候,就糟了人的算计。
“陛下……皇爷爷,孙子绝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必是有人栽赃嫁祸,请陛下明查!”顺王终于想起来为自己辩解,急忙站了起来。
话音落下,顺王便听到耳畔一声凉凉轻笑,余光瞟见就坐在隔壁桌的十三公子上翘的嘴角。
顺王平白糟了诬陷,心下实在有些烦躁,但也知道此时尚不可发作。
而十三公子笑,是在笑顺王的确是足够的蠢,设计此事的人挑选了一个非常合适的目标,顺王倒是自己帮那个想要害他的人把罪名都说出来了。
“这么说倒是奇了。”席间传来低低的自语的声音,因为堂中实在寂静,周遭便都足以听清。师子归抬起头,发现许多视线注意着自己,悄悄在长公主和南帝的面上都看过一眼,见他们没有要阻止自己说话的意思,师子归提起裙子规规矩矩地绕出席位,行礼后才缓缓地说道:“臣女以为,若是有人想要陷害顺王殿下,何不在就顺王殿下准备的器具上淬毒,再经历安排送到陛下眼前,一举揭露,顺王殿下便难辞其咎。而今次偏偏是要假珺王殿下之手,若今日珺王殿下不曾发现异状,陛下旦有不测,头一个要被追究的便是珺王殿下,此事若非珺王殿下所为,要说被陷害的,该喊冤的也应是珺王殿下才对啊。难道设计此局的人,早先便预料了珺王殿下会洞穿玉箸蹊跷,陛下还能如此清醒地为珺王殿下主持公道,从而去陷害顺王殿下吗?”
师子归显然是个拉偏架的,句句都在帮十三公子说话,所以还有一种可能师子归并没有说出来,如果这事情就是珺王所为,那么他就可以早先预料到现在的一切情况,然后一步一步,将矛头指向原本毫不相干的顺王。
师子归没说,可是顺王自己想到了,一时气急,便指着十三公子大呵出声,“慕容十三,你贼喊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