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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此行来长公主府,本意只是想从安仪长公主口中打听一下皇后那边有什么行动,而安仪长公主缄口不言的本事实在是到家,显然对云间依然没有半分信任可言。安仪长公主在权贵汇聚的中心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原本对他人就没什么信任可言,何况云间过往又有过那么多两面三刀的历史作为,想得到她的信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为了让长公主能够配合自己,云间只能一次次亮出新的底牌,从利诱到威逼,所能费的口舌都费了一遍,而从长公主的反应来看,效果却并不明显。
从长公主府出来,云间的脚步便不似来时一般坚定,甚至在走神时有些飘忽。每亮出一张底牌,就好像是在从身体里掏出了什么,总有掏空的时候,她不知道真到那一天的时候,她还能怎么应对,拿什么武装自己。
这种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感觉,当真是有些不好受。
快要靠近珺王府时,云间并未留意周遭,身体忽然倾斜,是被什么人从旁拉了一下。
“六嫂。”
云间抬头,看见拉住自己的人,礼貌地唤,“顺王殿下。”
来人正是第十五皇孙慕容允,见云间的神采也算不得很好,慕容允转眼朝珺王府的门楣那边望了一眼,料想云间在珺王府的日子必定也不太如意,关心地问,“六嫂可是要回珺王府?”
云间自觉已经不太担得起这声“六嫂”,低低地“嗯”了一声,想起什么,问道:“你不是已经陪同太子妃和东宫里的娘娘们去郊山小住了么?”
慕容允解释道:“上回十三说要安排你一同前往郊山的事情,太子妃娘娘一直惦记着,常常问起你何时前去会和,我刚从珺王府出来,与十三见过了,他说……是六嫂你自己不愿?”
云间一时还没有想好如何解释,便先“哦”了一声,慕容允接着道:“他还说,六嫂你是放心不下他的伤势?”
云间心里微微一转,便察觉了十三公子这样说的花花心思,云间不准备去郊山祈福是真的,因为某些事情放心不下而不想去也是真的,这些原本云间都可以好好地跟慕容允解释,但是十三公子先一步说云间不去是为了自己,云间便是再如何解释,总还是会让人不由自主地认为云间不去,只是为了他慕容笑而已。
若是换了别的事情,云间当然也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可是牵扯到宸王,她便有些感到骑虎难下,难道照顾他慕容十三一时片刻比为宸王祈福还重要吗?
十三公子吃定了云间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不会轻易将自己的计划对其他人说起,所以如果云间不想给人造成这样的误会,最好的选择就是跟顺王离开,。
见云间不说话,慕容允问,“六嫂执意呆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没有。”云间摇头。
“难道六嫂当真与十三……重归于好了?”
“重归于好”这个词用的十分给云间留颜面,到底慕容兄弟几人虽然对宸王之死耿耿于怀,却也并不想将太多重担压在云间这一个女子身上,所以如果她选择要跟十三公子在一起,慕容兄弟几人可以当做她这位六嫂不曾是那个六嫂,当做忘了她曾为宸王而许过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
云间不想亲口承认,只能默认,对慕容允道:“照顾好太子妃娘娘。”
“六嫂放心,郊山都已安排妥当,这次过来,仅是想再确定一次六嫂的心意。”
慕容允似还是刨根问底一般,想听云间一句准话,云间正想着该说什么,忽然反应过来,问道:“怎么,这段时间你不一道住在郊山寺里么?”
“陛下说家宴上有大事要宣布,八哥九哥都不在京中,我生怕有什么应付不来的,还是留意些的好。”
云间猜南帝要宣布的大事,便是庆王遗孤那桩事情,可这事的实情也不方便向顺王透露,便不解释多言,只问道:“哦,陛下会在家宴上宣布什么大事,我倒是不曾听说,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慕容允微微犹豫了一瞬,想到既然云间已经选择留在珺王府,那便安生过日子也不错,遮掩道:“宫中哪有不透风的墙,便是道听途说也总有几分真假,还是留意些的好。”
云间点头,慕容允见云间并不想与自己多说什么,猜是她因为跟了十三公子的事情而感到难堪,便识趣地拱手作别,叹了口气,离去了。
与顺王两相辞行之后,云间还是自然地走进了珺王府,她说不上来自己一定要呆在珺王府的理由,如果非要找一个理由,大约是没有比这里能让她觉得更安全的了吧,就连潜意识里也相信,十三公子就算怪她怨她恨她,也绝不会允许别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她。
走过一处洞开的厅门,若筝看到云间,从房里跑出来,拉着云间的衣袖,笑得眉眼弯弯,澈眸闪闪,“姐姐,我穿的衣裳好看吗?”
若筝今日穿的是一件新裁的礼服,大约是为了赴邀除夕家宴而特地准备的。她自进了珺王府后,礼数上便没什么人管她,想穿什么,是入乡随俗还是延续在霍北时的习惯,全由她自己喜欢。
若筝也从不在这种事情上计较,在两种风格迥异的装扮间随心转换着,亦不会使人感到违和。
今日这身华服,是照着南朝贵女赴宴时的一贯装束一板一眼剪裁的,这么穿出去自然不至于失了体面,但云间却粗粗看了一眼,说,“不好。”
若筝睁大了眼睛,师子归也从若筝的房间里走出来,笑着道,“若筝公主身形矫健却骨骼纤柔,这样装扮也很合适,怎么不好?”
师子归今日也换了身体面的衣裳,应是同若筝一起在试装扮呢,云间笑了笑,看着若筝公主说,“若筝是霍北的公主,这样的重节大节,自然要作家乡的打扮啊。”
“听说宴上有很多不曾见过的人,十三哥哥教我做人要低调。”
“若筝是怕穿戴奇特,在宴上叫别人多看了呢。”师子归笑着帮腔道。
云间便也跟着轻轻笑起来,眨着眼说,“看啊,让他们看,看咱们珺王殿下娶了霍北的公主,这可不是谁都有的本事。若是陛下在宴上问起关于霍北的事情,你便说霍北将你这掌上明珠嫁给南朝,便是最大的礼,一样顶百样,能抵一百年呢。”
若筝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将云间的话一字字听着记着,一旁的师子归倒是听懂了云间的意思。当初南朝惧怕霍北的骚扰,将师子归送出去和亲,现在的情势已经反过来了,把公主当做物品和礼物的是霍北,而翻转这种情势的人,是珺王殿下。
既然家宴上会来很多人,对这些人来说,进京贺年是其次,身临其境地了解一下南朝此刻权利中心的情况,选择站队的方向和时机才是正经。
此时正是该十三公子出风头攒名望的好时机,攻下霍北是他身上仅有且莫大的军功,这枚勋功章当然要大大方方地挂在身上,刻意低调遮掩,反倒才显得心虚。
师子归在心里默默地有些佩服,佩服云间在这样的小事上,都能迅速地与朝政之事作出联系,这一点她实在自愧不如。
“若筝公主,云间妹妹说的对,我陪你回去重新挑选一身胡族的装扮吧。”师子归道。
若筝天真懵懂地点头,一只手臂被师子归牵着正转身往回走,另一只手垂下,不自觉地扶到系在腰带上的白玉坠子上,玲珑的坠,金丝的穗,随着若筝的动作,在阳光下一耀一耀,折出的光华有些绚烂,有些灼目。
若筝遗憾地喃喃道:“难得这身衣裳最衬玲珑珏,唔。”
云间看着若筝的背影,看着那金穗流出的细腻光华,心中有种微微的失落。这玲珑珏自丢失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到过她的手上,之前是十三公子一直霸着不还,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是一样当年南帝赐予十三公子定亲的信物,现在辗转到了若筝的手上。
她曾经很在意这个,但既然这到底是南国的东西,他们要给谁便是谁的吧。
云间转回身,行了不过几步,抬眼看见一树开的正烈的红梅古株,枝下斜斜倚着一名青年,容色俊绝,玉冠玄裳,一如初见时那般风流无暇。
唔,他站起来了。
云间垂目,静静地从他眼前走过去,十三公子凉凉地看着,凉凉地看着眼皮子底下的一切。
“安康,你去问问师子归,拿本王的东西做人情,是不是在这珺王府里呆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