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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就是除夕,这次的家宴就由你来准备吧。”
养清殿外的花园石子路上,安仪长公主穿着一身色彩单调的华服,搀扶着心病未愈的南帝慢悠悠地走,听南帝这样说,长公主浮着温顺的笑意,小心地提醒,“父皇,儿臣已多年未居宫中,许多事已不熟悉,到底是一年一次的除夕家宴,是个大事,还是请母后……”
“要你做便做,一家人吃饭而已,”南帝语气随意,面上却看不出多少闲话家常时的祥和,行走的脚步放得更慢了一些,“这一年宫里发生了许多事情,你是最懂热闹的,把孩子们都叫来,你家里的子归和子钰也来,聚一聚,如何都是一家人。”
安仪长公主福身应了一声“是”,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这件事情的难易程度,这一年来,养清殿里是越发的冷清了,原本南帝就没有给孙子们立什么初一十五必须进宫请安的规矩,过去孩子们还是会在朝会正事之余,三两结群以祖孙的名义到养清殿里去探一探,是另有所图,还是真心地孝顺老爷子哄这位皇帝爷爷开心且不说,总是时时刻刻将南帝看在眼里放在心上的。
可是现在,庆王宸王走了,十三称病,老八老九这几个,莫非有正事,也不往大殿身后多踏一步,要在家宴上将他们聚齐,难免要费些精力和口舌。好死不死的,南帝还特意点名提到了师子钰,这孩子连家门都不肯靠近,还能指望他进宫演祖慈孙孝的戏?
安仪长公主在心里偷偷地叹了口气,可她分明地知道,虽然是件小事,却一定要办得足够妥帖才行,对素川的管辖已经让南帝十分失望了,若是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南帝对她这片刻的宽容很快就会被收回。
……
珺王府里,云间看着面前的一碗汤药,盛的是她每次从十三公子那边回来后,都会叫人准备的避子汤,这汤药从煎好到端过来,走上一程路,到云间手里的时候已经温凉了,正是适合入口的时候。
师子归正从外面走进来,看见云间的时候,汤药只剩一只空碗,师子归朝那药底子扫过一眼,关心地问云间,“你的身子还未好么?”
云间轻轻一笑,“总会好的,我已经习惯了。”再朝师子归看去的时候,却见她眼圈浮肿,眼底发红,像是哭过,便更加关心地问,“子归姐姐遇到什么麻烦了么?”
师子归轻轻叹一口气,在云间身边坐下来,云间也就招呼了门外的侍女,将她用过的药碗拿下去,转眼静静地看着师子归。
师子归便将南帝让安仪长公主筹备除夕家宴的事情细细说来,只是既然南帝点名提到了师子钰,长公主当做没听到或者糊涂忘了,到底不太合适,便让师子归去将弟弟说服回家里去,师子归这一番伤心落泪,便是在与师子钰沟通时,伤了些心神。
“姐姐想请我去说服子钰?”云间问。
师子归点点头,“子钰还是很听你的。”
云间笑,“那是之前的事情了,狼山堡之后,他心里怨极了我,要我去见他,我倒还怕他将我打上一通呢。”
师子归幽幽一叹,“说的是啊,这下倒是又让母亲为难了,子钰且不说,顺王睿王,都一早就备好了理由,一个说要陪着太子妃去寺里小住为宸王在天之灵祈福,一个说就要起身往济城处理要务赶不回的,珺王这边的理由倒是现成的。”说到这里,师子归无奈地一笑,“这一年陛下连失了两位器重的孙子,哪还舍得对余下的孙儿们大动肝火,到时家宴上冷冷清清,还不是要怪母亲连一点家务事都料理不妥。”
云间理解地点点头,这事情看起来容易,做起来的确很难,可要怪只能怪南帝自己伤透了孙子们的心,偏偏又养出来这么一群有种的孙子,不怕将他惹恼,这是孙子们合起伙来,要给南帝这个不称职的皇爷爷颜色看呢。
长公主这次又是骑虎难下了。
云间只能安慰道:“长公主足智多谋,这点事情难不倒她的,子归姐姐放心就是。至于子钰那边,有机会我便去看看,可不能保证什么。”
师子归轻轻地点头,看见绣儿正过来寻云间闲话,便做了番无谓的寒暄,礼貌地辞去了。
绣儿走进来,眼神却是怪怪的,抽起鼻子在房间四周闻了闻,问云间,“你又在服药?”
云间干笑。
绣儿曾是花娘,少不得与避子汤那东西打交道,而这东西里有一味药材味道十分特殊,很容易便能分辨得出来。
绣儿有些不快活地坐下,埋怨地道,“我不懂。”
“不懂什么?”云间微笑着。
绣儿几乎蹙起了眉,“不懂你为什么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要,珺王殿下这样喜欢你,你分明,分明也是中意过他的,你若能为珺王府诞下第一个子嗣,许就是未来的世子,凭陛下对珺王殿下的器重,就是太子也说不定。”
云间轻轻地瞪了绣儿一眼,“绣儿,这里虽是珺王府,听到看到的难免多一些,到底不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不要留意与朝事有关的事情。”
绣儿则是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面孔,“我哪里会留意那些,我是留意着你,珺王殿下可同你说了,昨日长公主府差人送了帖子过来,邀珺王殿下携珺王妃若筝公主同赴宫里的除夕家宴,什么珺王妃,这王府里头可从没听人这样唤过,她凭什么?”
“她是霍北的公主。”
“什么霍北公主,就是个胡族野人罢了。”绣儿的脸色已是明显的不悦,眼底掩不住对若筝公主的厌恶。
绣儿与若筝公主的矛盾说来倒是很巧也有些好笑,只因在霍北王子出使南国时,与绣儿曾有过一段露水恩情,这事情在遇到李慕游之后,绣儿本已不放在心上,可若筝公主有些口没遮拦,看到绣儿佩戴的那枚萤石佩饰时,提起了这事,直接了当地问绣儿是不是就是那个跟她哥哥相好过的妓1女。
还说:“哥哥说,江南女子很美很娇柔,宠爱一番便罢了,却不是能娶回帐子里的女人,连猪腿都不会卸。南国有句成语叫……矫……矫揉造作。哥哥经常跟兄弟们提起你,说你很香,还说你想跟他回霍北呢,嘻嘻嘻……”
绣儿并不了解若筝公主,因而并不知道,她是真的不会说话,说话时其实不是存心带着不屑和贬低。只是绣儿每每见到她时,就会引起心里满满的不畅快。
她确实曾经幻想过能跟着霍北王子去霍北过好的生活,但幻想的时候,她也知道这是一份不太可能实现甚至十分可笑的奢望,所以这份幻想,她从不曾在人前表露过一分,安身知命,是她作为一名花娘仅留存的尊严,却被若筝公主像笑话一般大喇喇地撕开在人前,当若筝公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绣儿明显地能看到那些附近的珺王府侍婢们,眼底不经意泄出的讥笑,她们似乎在掩饰,却又没有在掩饰,那么刺眼。
云间也知道绣儿的苦,同是一个园子里出来的花娘,现在同住在珺王府的屋檐下,子姝寻到了自己的归宿,就算孙炽要干的是杀头的事,他们夫妻同心相携相守;云间有与生俱来的身份做倚仗,有珺王殿下不计成本的爱护,即便这些她都不在乎,但至少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往哪里。
而绣儿才是一根真正的浮萍,失去了所爱之人,甚至所爱之人接近自己的目的原本就是为了别人,失去了醉月楼这仅能算作是家给她谋生出路的地方,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知道生下来蹉跎这一生究竟是什么意义。
越是看到别人被珍视爱护,越是看到他们为自己的目标和信仰忙碌,越是感到自己只是一粒不足为道的微尘。
她不快活啊,她越想要挣扎,越茫然无措,越不快活啊。
云间当时将绣儿留在珺王府的时候,可顾不上想这样许多,即便现在已经意识到了这些,她也顾不上再为她安排许多。
只是,这里到底是珺王府的屋檐,绣儿所厌恶的那人,与她之间到底隔着巨大的尊卑差距。
云间不得不提醒她,用严厉一些的目光看过去,唤了一声:“绣儿。”
“我知道,”绣儿打断云间的话,“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一直将你当做姐妹,就算知道了你的身份不同寻常,这习惯到底还没有改掉,这些话也只是在你面前才会说的,现在有珺王府这么好的地方容我的身,我这样的身份,不该要求什么。”
云间很想安慰她,不必因为出身而贬低自己,可是现实就是这样的,绣儿并不聪明,想要过的好一些,只能遵守这样的规则。
她伸出手搭上绣儿的手背,“不必改,我很喜欢你将我当做姐妹,我也愿意将你当做姐妹,李公子将你托付给我,我不会辜负他的。”
“那你呢,你日日服用避子汤,是打定了心思不会长久留在珺王殿下身边,你又将自己托付去了哪里?难道珺王殿下待你还不够好吗?”
门外,十三公子已进了院门,听到门里绣儿有些尖锐带着焦虑的疑问,静静抬手,阻止安康继续将轮椅推着向前。
听见她说:“再没有比他对我更好,更一心一意的人了,再没有比这更让我心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