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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越发阴冷,醉月楼里意料之内的冷清,无事可做的姑娘们在前厅里扎堆儿,打打马吊聊聊家常。
芷萱用食盒盛了许多裹着糖粉的山楂果,逢人便送上一碟,不住口地炫耀,这是去听萧别院里,十三公子给的赏赐,个个儿都是品相极好的,好东西要拿来同大家分享。
这话虽是炫耀,但说得很含蓄。花楼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是姑娘开苞之后,多多少少要同相熟的姐妹分些彩头,或银钱、或甜味儿的吃食,讨个吉祥。
看来芷萱是终于如愿以偿,进了听萧别院让他心仪的那位公子开苞了。
芷萱将碟子便送到了云间面前,绣儿怕云间伤心,急忙推回去道:“云间的身子吃不得太甜的,快拿开吧。”
芷萱看着云间素净的一张脸,只盯着门厅的方向一言不发,自己炫耀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幽幽地笑了一瞬,“那好吧。”
说着便将碟子收起来,却又不慎打翻了,裹着糖粉的山楂果零零落落地掉在云间身上,有几粒碰到室内的温暖,已有些开化了,便在她的衣上留下了黏腻的痕迹。
芷萱假装要帮云间整理,绣儿不耐烦地将她推开,“你快走吧,讨人嫌的。”
芷萱压抑了许久的气焰不自觉冒了起来,掐腰想要骂绣儿。云间的目光仍看着厅门的方向,轻轻地一笑,“吃了我剩下的东西,也是高兴坏了。我院子里常跑来些阿猫阿狗的,每次吃了我剩下的吃食,还要向我摇摇尾巴呢。”
芷萱暗暗咬唇,却也没有反驳,哼了一声离开了。
绣儿见云间的目光扔一转不转的向一个方向眺着,像是在想什么,又像什么都没有想。花楼里谁跟谁想好了,谁跟谁闹掰了,都不是什么秘密。云间已经从了孙炽的消息,绣儿也听说过一些。
绣儿在心中比较,孙炽虽然也没哪里差,但总归是跟十三公子没法比的,都说人往高处走,云间这回却是水往低处流,想来心里是要有些不宽裕的。
绣儿安慰道,“芷萱得意不了几时的,依我看,十三公子是有意如此,同你较劲,不想输了你呢,你既自己决意不跟他相好了,时日久了,也就慢慢放下了。”
云间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在不在意这个,只是她还没有自大到,要去改变或者掌控一个人的性情,芷萱性情如此,能忍就忍了,忍不下就眼不见为净呗。
绣儿把一只手炉放进云间手心,云间触到温暖,轻轻地问,“绣儿你说,这寒来暑往,什么时候是尽头,花楼里迎来送往,又何时才是个头?”
绣儿叹了一口,想起了盛夏的时候,她还坐在霍北王子的马背上,招惹了多少羡慕嫉妒的目光,快马加鞭自由自在,有时竟然会忘了自己是一个被钉住根的苦命花娘。
“是啊,”绣儿道,“等到过了年,开春之后,入京的考生也要来了,眼下的清净也就没了。”
南国三年一次大考,那些寒门出身的考生,入京后头一件事,就是要往花楼里钻,一者检验自己的学识风流,是不是能得到常人认可,二者,等到考选的结果下来,要么是打回原籍三年后再战,或者落个乡县里的小官,此生再没有机会体验金阳城的烟花繁华,运气好的留京任职,从此身不由己。
沈玉眉心里是很不情愿招待这些酸书生的,没钱就罢了,有事没事还要拐走一两个天真情动的花娘,或者留个种便一走了之,实在是很添麻烦。可难说这些人之中,会不会就出了往后的大人物,又不好直接得罪。
云间问绣儿,“你厌倦么?”
绣儿微微一愣,“说什么呢,就是迎来送往,我也只才送了一个年头,这就厌倦了,叫那些姐姐们如何是好。我已想好了,既然命是如此,这种烦恼,不添也罢。”
云间十分佩服绣儿的想得开,但有些想得开,只是因为没有经历过,才以为自己能够想得开,真到那个时候,也不好说。
云间看到绣儿的脖子上,还坠着用红绳系着的一粒红珠,那是霍北王子赠她的玛瑙,不是最值钱的,但绣儿好像十分喜欢,一直戴着。
云间问,“你想不想出去看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哪里?”
“霍北。”
听到答案,绣儿的眼光蓦地一滞,似有晶莹的东西在眼眶中凝结成珠,又被情绪压抑着渐渐散开。
绣儿笑着,“不想。”
“为何,我可以帮你赎身。”
绣儿摇了摇头,“我既决定认了这命,便要这命在自己看得见的路上走,弃我一次的人,难说何时会弃我第二次,我不冒险。”
因为韶明公主那件事情,云间其实有亲自去一次霍北的打算,沈玉眉不管她,她想要离开醉月楼一段时间还好说,只是她若是打算私下里去,想要见过霍北的权贵,便需要一些理由。
但绣儿不愿,她也就不想再提。
厅门那边终于有了些动静,是孙炽披着毛氅过来了。将身上的大氅交给小厮放下,孙炽便直接走到了云间这边来,众人看见,心里仍暗暗地有些唏嘘,感慨云间的水性杨花,也来得太过招摇了一些。
绣儿便回避了,云间在孙炽的肩上轻轻一靠,低低地问,“庆王信了么?”
“嗯。”孙炽轻轻地回应,看到云间像染了什么特殊的丹蔻一般,毫无血色的透白指甲,不知她是心情不好还是如何,似乎身子很虚很虚。急忙从小厮那把大氅要了回来,轻轻地披在云间身上,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庆王说我做得很好,还说,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让我父亲去填补金阳府尹的空缺。”
云间心里一动,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她仍低低地道:“上一任的金阳府尹梁是宁,是闫跃林的女婿,闫跃林掌权时,一定让梁是宁帮着做了许多不干净的事情。梁是宁看似软弱,但不愚蠢,手里还拿着一些案底,对庆王十分不利。那金阳府尹的位置,品级虽低,实则用处很大,令尊大人想要代替梁是宁的位置,必先要帮庆王除掉这个祸患才行。”
“梁是宁是子姝姑娘的生父?”孙炽不禁地问。
“对,”云间道,“十三公子早已将梁是宁控制在手中,就连闫跃林想见他都很难。但是梁是宁迟迟不肯开口,向十三公子坦白庆王利用他所犯下的罪行,也是顾忌着自己的女儿,一旦他说了,对十三公子和庆王都再无用处,他和他女儿的性命,都会被置于刀俎。梁是宁现在谁也不敢信,拖着,是最稳妥的办法。可他越是没有开口,庆王除掉他的心就越急,令尊大人如果处理不好这件事情,便会招来庆王的嫌弃和猜疑,我们演的这些,就白费了。”
孙炽想起了子姝,自十三公子大婚上之后,他也再没有机会见过她,越是遥不可及,心中对她的想象,就越是朦胧而美妙,暗暗地叹了口气。
但这件事情究竟该如何处理,既能保全子姝父女,又能帮孙岩父子解决这个难题,云间一时也想不出办法。
……
韶明公主在霍北受辱的消息已经大肆宣扬出去,谣言一旦经了百姓之口,便就精彩且细致了许多,将柔弱纤细的韶明公主,如何被那些霍北悍妇骑在头上撒尿的,描述得绘声绘色,甚至说霍北野人毫无体统,韶明公主早就被现在的霍北王和王子们强占了,这才迟迟不肯归还。
到了朝廷上,上下齐心异口同声,说这一定是谣言,造谣者其心可诛。
处理上便开出了两条路子,一条是尽快将韶明公主安然无恙地接回来,用事实扑灭谣言,一条是尽快将谣言遏制,把那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
止谣之事,不好兴师动众,最合适的是让金阳府尹去办,慕容仲便捡了这个机会,要将孙岩举荐上去。孙岩除了撅着屁股求官那事儿,其余时候一贯低调,宸王那边一时也说不出他不合适的准确理由,陛下前面给了慕容铮韩地这份好处,这回便有意向着庆王一些,令他酌情安排,拿定了主意将折子呈上来再说。
听萧别院里,梁是宁也撅着屁股趴在十三公子面前。
十三公子端端坐在上首,安康道:“梁大人这样紧张做什么,公子眼下伤着,金枭阁的职权已暂放在一边,今日将梁大人请过来,不过是叙叙家常罢了。”
梁是宁抖着身子道:“草民一家庶人,不能直视公子天颜。”
十三公子懒懒地道,“索性你直视了,本公子也看不到。本公子现在正如养老一般,闲来无事,常常思考,听说多做些善事,可增添积累福报,这眼睛也能早见到光明。都说姻缘是桩好事,本公子刚好还欠梁家一桩婚,琢磨着就还了。”
梁是宁吓得以为十三公子又要拿娶梁青檀这事儿来开涮梁家,正想说什么,便听十三公子道:“你家那位子姝姑娘,本公子也是见过的,相貌绝佳,也到嫁人的年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