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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间这才想起来,这次会面霍北使臣,十三公子的心里也是憋着怒气的,毕竟他心心念念的女子还在人家那里当寡妇。
云间安慰似得用手指捏了捏他的手臂,提醒他不要冲动,十三公子脸上自是一派不屑的表情,该做什么,怎么做,他自有分寸。
其实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很简单,便是当着两国皇子皇孙的面,拿走霍北王子腰上的金刀。
绣儿那支舞十分缠绵,至此仍未结束,云间和十三公子也已经走到了正厅的主位,那霍北王子倒是毫不避讳任何,为了将台上的表演看得清晰,索性将纱帐的垂帘也拨开。云间走过去向慕容铮和霍北王子施礼的时候,整座楼里的人都是看得见的。
许多人的目光,便也从台上转而到了这边来。
那次在听萧别院里,从莲夫人的话里可以听出,慕容铮虽然和十三公子之间有些嫌隙,与他老娘的关系还是比较和睦的,猜慕容铮今日要见自己,或许也是和莲夫人串通过。莲夫人是地地道道的江南深宅妇人,将体统礼数看得很重,云间猜,上次她在莲夫人面前不肯下跪的表现,也足以另那老夫人印象深刻。
于是这一次,云间进去便是一跪,双手抬起准备行个大礼,却被身边的十三公子一把拉了起来,话是对云间说的,目光却斜斜冷冷地落在慕容铮身上,“风流作乐之地,行这样的大礼多煞风景,六哥要看你,便抬起头来给他看,当着本公子的面,还能吃了你不成。”
云间面上挂着谨慎的笑容,仍是对慕容铮福了福身子,轻轻地道:“小女子见过宸王殿下。”
“宸王殿下?”十三公子又拂着扇面笑起来,“宸王殿下会来这等粗俗下作之地?你今日倒是有眼无珠了。”
说着牵起云间的手,将她引向慕容铮那边,“去,陪这位爷饮一杯酒,赔个不是。”
云间觉得,可能全世界都看自己不顺眼,就合了十三公子的心意了。
仍只能尴尬地照着他的话去做,慕容铮一直讨债一般板着的一张脸,表情中才有了些深度,忍着怒道:“无法无天,成何体统!”
“便是十三宠的,六哥若是见不得,只管教训十三,莫要为难这娇滴滴的小娘子。”
十三公子这样说,云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句“无法无天”分明就是说他慕容笑的,干嘛又推到自己头上来。
那霍北王子便就在一侧看着,看看慕容铮,又看看慕容笑,再看看云间,权当是一出邻里吵架的笑话。
慕容铮的面子便更架不住,不禁拍案而起,“当着来使的面,如此目无尊长,将南国的颜面置于何地!”
十三公子还想说些什么,云间急忙拉住慕容铮的袖子,“宸王殿下切莫动怒,今日殿下陪同来使观赏领略江南风雅,欢愉之地无谓计较国邦君臣之别。”这话实是在提醒慕容铮,他若不将在座之人的身份看得太重,几句争吵便不会关乎到国之颜面,见此言奏效,云间继续柔柔地道:“十三公子年少,尚未正式加冠入仕,眼里看待宸王殿下,不论官爵高低,只当是寻常兄长,这世间有虚伪和睦的邻交,又哪有从不吵架的家人,十三公子这般,实是在对殿下您撒娇呢。”
云间说完,又小心地抬头看了慕容铮一眼,南帝一众孙子中,若单论眉眼,慕容铮和十三公子是最有些相像的,只是十三公子常含笑唇畔如别月天悬,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而慕容铮却忠厚耿正,嗔痴哀怒尽在脸色黑白之间。
但慕容铮忠厚归忠厚,总不是傻子,云间的话,不单单是说给宸王听的,也说给那看热闹的霍北王子。南国皇孙之间的储位之争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谁敢说霍北此行不也正想探探其中虚实,想从这场内斗中得利,削弱南国实力,增加南侵的胜算。
但正如云间所说,一家人关门吵架正如情人之间打情骂俏,外人的手若是想插进来,仍是会同仇敌忾的。
慕容铮的怒火一瞬间便压了下来,垂目微微看了看云间拉着自己衣袖的手,云间才意识到这行为不妥,急忙将手收了回来,缩到了十三公子的身后。
“既然已经见过来使,十三你便带这女子下去吧。”慕容铮道。
十三公子将手里的小扇啪得一合,说话时扇头随意地点来点去,“六哥从不涉足烟花之地,大使百忙而来,十三乃此间常客,应尽地主之谊才是,想必大使也不想整夜都对着一尊石像饮酒。”
说着便自顾地找了位置坐下来,云间自然地跪坐在一旁伺候。
之后便是些客客套套的闲话,台上的表演也已换了一出又一出,酒过三巡,几人仍没有醉的迹象。
云间看着那霍北王子腰上的金刀,一遍一遍劝自己要沉住气,贸然动手去拿,怕是会遭来杀头的大罪,但若真等到这大使与慕容铮都醉得太过了,之后的大戏便无人主持了。
十三公子在桌下暗暗地握了握云间的手,似是十分清楚云间心里的急切一般,忽又发现了什么,问那霍北王子道:“来使似乎对我身边这女子很有兴趣?”
云间早也发现了那霍北王子的目光,只是不想惹多余的事端,一直无甚反应。
那霍北王子洒然一笑,“本王当年随我父征战中州,曾有幸在战场上见过朝曦公主一回,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那时朝曦公主也正如这女子一般的年纪,今日见到这女子,就忽然想起来了。”
朝曦姨母的相貌,在云间的记忆中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但既是同源血亲,有些许相似亦无可避免。云间看到慕容铮蓦地抬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心里有微微的紧张。
十三公子藏在桌下的手将她握得紧了一点,笑着对她道:“使臣大人在夸你呢,还不过去敬酒?”
云间急忙端了酒壶过去,正要倒酒时,那使臣却道:“提到朝曦公主,本王也刚才想起来,当年战胜时,从韩国王宫得了几坛陈酿,今日正好带着。”与随从挥了挥手,命人将酒拿来分享。
是啊,当年用铁蹄踏破韩国王宫的,可不止南国一家,霍北王子特意将这酒不远万里地带来,也是在提醒南国这件事了。
云间为那霍北王子斟满美酒,眼看着他三杯下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垂眼又注意到那金刀,听见十三公子道:“韩人尚儒,实是软弱,当年王宫一战,我南国大军尚未到达,便听说韩王惧战、弃城而逃,若非如此,这美酒现在谁的手中还不好说。”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近水楼台先得月’,美酒自当归霍北所有。”霍北王子道。
十三公子又低低地笑起来,“好在中原还有一句话,叫作‘先下手为强’。”
当年韩国与南国一场大战,霍北因与韩国王都皉邻,出了不少力,更有许多场重要的战役是两国合作完成的,而最终朝曦公主代表韩地投降时,却只降南国,不降霍北,加之霍北经一战后元气耗损,不宜继续远征,只能暂时让了这个便宜。
霍北王子听了十三公子这话很不舒服,故意取下了腰上的金刀,不说什么,只重重地把金刀拍在桌子上。
那金刀由纯金打造,出自韩国人的手里,是金而不软,刀柄和刀鞘之上,更镶嵌了数颗珍贵的珠宝和萤石,即便是在最黑暗的地方,金刀所在,亦能熠熠生光。
此物由韩国盈月公主亲自监工打造,那上面的宝石是阿娘一粒一粒镶进去的,正是阿娘与父亲的定情之物。
萧沙关一役,霍北人死伤惨重,是南国使了计策,才使坚守了数日的父亲和阿娘倒下。南国趁机夺城,烧杀抢掠,霍北援军赶到时,什么战利品也不剩了,南国才假心假意地让出了这把意义非凡的金刀。
这不单单是一把金刀,而是南国欠霍北的一座城。
云间的手指微微屈了屈,低着头道:“公子说的不对。”
“哦?”十三公子侧目看她。
云间道:“韩人尚儒,是因心怀仁德而非软弱,否则怎会养育出朝曦公主那般的豪迈巾帼,小女子记得,韩国仍在时,曾与霍北使臣有过一次演战,朝曦公主只带百人便险些活埋了对方千人骑兵的将首,而朝曦门那一役,朝曦公主五千精锐奇袭,却是全军覆没。霍北兵强马壮天下认同,却输给了朝曦公主,而朝曦公主却又败给南国,只不过因为南人更多了些曲折回环的心机罢了。与韩人软弱与否无关。”
十三公子冷笑:“妇人之见,无非仁义道德,那朝曦公主纵是名动一时,如今也仅是养在高门深宅中的傀儡,不值一提。”
“纵是傀儡,也能形成震慑造福一方,两位大人在此高谈阔论,又能为百姓谋得任何?”
十三公子瞪了云间一眼,云间显然不服气,继续道:“韩地沦陷,百姓何辜,小女子是韩地生人,当年屠城之景象仍旧历历在目,倘若朝曦公主不降,又有多少生灵将要血流成河?依小女子看,朝曦公主乃是委曲求全。”
“乱世求存,何人无辜,胜败已定,岂由你在此胡言乱语!”十三公子呵道。
云间眼底全是委屈,仍不服气地说:“既成败已定,两位大人争辩还有何意,何不像宸王殿下一般,不但守疆固土,更要潜心沥血为百姓谋福才对!”
见云间越说越不像话,十三公子一步冲过去,操起那桌上的金刀,将云间逼在墙角,反手用刀锋抵住她的咽喉。
云间仍想要继续争论什么,慕容铮面色严肃,“罢了!今日这番言语,往后不得再提!”
见慕容铮为云间解围,十三公子的杀心才降下来一些,仍是不解气地将云间的身子往地上重重一推,哗啦啦的一阵声响,就连霍北王子面前的酒桌都打翻了。
“滚!”十三公子重重的呵斥声,几乎整座醉月楼都能听见。
云间慌张地从一片凌乱中爬起来,狼狈逃离时,怀里已经多了一把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