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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督军母子的对话,如一道惊雷,霎时让六国饭店在场宾客的内心都沸腾起来。
很多初时想不通的东西,也因为谢洛白身份的暴露,让所有人恍然大悟。
怪不得蓉城谢二高调驻军雍州,沈督军没有反应;怪不得谢二在正隆祠戏楼击毙前警备厅厅长顾维生,沈督军听之任之;怪不得谢司令来到雍州后,从不拜访巴结沈督军一家,他老人家也不生气……
起初大家私下揣测谢洛白真正的靠山,或许会是那位远在淮城的总统,没想到啊没想到,真相竟是这样!
且听沈督军称呼谢洛白是自家老二,都已经在子嗣中有了排序,那自然不是什么义子了,那谢夫人又是何许人物?
谢洛白年纪比督军夫人所出的大小姐沈洛晴要小一点,难不成谢夫人是沈督军养在蓉城的外室?不过联系谢夫人的家世背景,宾客们又否定了这个联想。堂堂蓉城谢氏,怎会容许自家大小姐无名无分给人做小?
结合现下不少人的新派做法,又有人猜测,莫非沈督军在两城各自安家,沈慕贞和谢信芳彼此不分大小,皆是平妻?
可看谢洛白冠的是母族姓氏,大家又拿不准了。
况且沈、谢二府明显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消想这其中的渊源定是复杂。
站在暗处的溪草也是惊诧不已。
那天从陆承宣口中得知了谢夫人的婚姻状况后,她便掐头去尾拜托梅凤官查询谢夫人的婚配对象。原本以为是极其容易的事,不想竟遇到了瓶颈。
“实在奇怪,按理说谢氏嫁女应该会大肆操办,可我让人下去查验,蓉城那边却只含糊打探到当年谢夫人确实嫁到了燕京,夫家名姓却毫无痕迹。这实在太过反常,好像被人刻意抹去一样!”
刻意抹去?
溪草暗揣,难不成谢夫人的婚姻并未得到家族认同?
溪草自小在高门大户长大,知道某些坏了体统,无媒淫奔的贵族千金,事后娘家无奈承认,也是低调操办,羞于他说,倒和谢夫人的境遇异曲同工;可想起陆承宣说谢夫人和前夫是离了婚的,溪草又拿不准了。
谢夫人宁折勿弯的性子,注定她不会选择窝窝囊囊委曲求全;况且这等事,一个巴掌拍不响,沈督军之父既然为蒙古王公,如果谢夫人行端举止不妥,即便谢家人不提,夫家怎么可能放过她?
在溪草印象里,燕京旧式贵族中这些蒙古血统的亲王贝勒可都极不好惹,便是前朝皇室都要给他们几分薄面。
然两家人在这件事上,皆是缄口不言,选择沉默。
再看谢洛白母子对沈督军咬牙切齿的态度,沈督军待谢洛白的百般宽厚,督军夫人投向谢二满是闪躲的视线,溪草就断定这段婚姻关系中,沈督军明显是理亏一方!
“我才没有哥哥!”
甫一落地,沈洛琛便疾步跑到沈老夫人旁边,挽着她的胳膊厉声叫嚷。沈老夫人虽比一般女子生得高大,十二岁的沈洛琛也发育得极好,比同龄的孩子高出一个头,他这一动作,险些把沈老夫人撞倒,被沈督军提溜住胳膊,扯到一边。
“没轻没重的,把你祖母撞倒了什么办?”
沈洛琛撇了撇嘴,又要哇一声哭出来,沈老夫人正要为孙子求情,沈督军已经沉着脸上前,押着幼子走到谢洛白面前。
“没出息,只知道哭,你二哥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去德国留学了!快给你二哥道歉。”
被父亲挟制,沈洛琛根本不敢放肆,督军夫人沈慕贞也不敢插嘴,只扶着沈老夫人颤巍巍上前。
“从头到尾我只看到老二在教训弟弟,洛琛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给他道歉!”
当着满堂宾客,母亲这般不给谢洛白面子,沈督军额上青筋直跳,抬高了声音。
“母亲,洛白也是您的孙子!”
哪知沈老夫人眉头一拧,看都不看谢洛白一眼。
“我没有这样的孙子,和他妈一样,从小到大就不让我省心,来了雍州也不来拜见我这老太婆,根本不把沈家放在眼里,这个孙子我可高攀不起!”
一句话,让六国饭店气氛一瞬凝固,满场宾客俱是嗅出了其中火药味,一个个大气也不敢出。
沈督军铁青着一张脸,也觉得母亲过分了,情急之下喊了一声“额吉”,溪草明了那是蒙人对姆妈的称谓。可在场的宾客好多却没有反应过来,只尴尬地看着沈督军一家,都不知道手应该往哪里放。
不过大家也好奇谢洛白的反应。
谢夫人和沈督军互无往来本就是一盘烂账,可华夏人重视血缘,再怎么说谢洛白也是沈家血脉,且听方才沈督军的语气,显对自己的长子很是维护,可被自己的祖母公开否认,换任何人都是屈辱。
只听谢洛白一声轻笑。
“沈老夫人想多了,谢某今日是以蓉城司令的身份前来,既然老太太不欢迎,谢某也不在这里继续碍眼。不过走之前,还请府上小少爷向我表妹道歉!”
向表妹道歉?
众人一愣。和谢洛白同样拥有傲人身高的沈督军只一抬眼,立时在人群中找到了着茶青折褶绸裙的溪草。
大家循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站在暗处的陆府孙小姐。
只见她今天依旧是一副旧式打扮,裙摆每一个褶子里都衬着石榴红里子,衣襟上吊着一串翡翠制成的莲蓬,在满场洋装女宾中不显山露水,可那一抹浑然天成的端庄秀丽,却是旁人望尘莫及的。
“原来是云卿来了!”
沈督军向溪草招手,庄严的面上尽是微笑。
被当众点名,溪草头皮发麻,却也不得不上前拜见,顺着众人默默让出的道路,依次给诸人行礼。
“这样称呼你祖母太见外了!”
听溪草敬重地称呼自己的母亲为“沈老太太”,沈督军打断溪草。
“上次明月楼一别,义父忙于政事,想邀你来家中拜见你祖母和义母,都没有时间,后面想约,又听说陆家四爷醒了。对了,你爸爸身体可还好?我早就想登门拜访,你看哪天方便,我提前安排。”
沈督军话语亲切,听得出是真心关心溪草。可这等熟稔的态度,不仅让宾客们回不过神来,便是沈家上下也有些吃味。
知道督军认了个华兴社背景的女孩子为义女,沈慕贞起初还以为丈夫看中了那个少女,派人一打听才知道此人竟是谢二的表妹。
而打探的人还告诉她,谢洛白对这位陆家小姐似乎还挺看重。
沈慕贞心情复杂,她几乎已经知晓丈夫的目的。
谢信芳是她心中一根刺,原以为这么多年沈督军对谢氏母子不闻不问,已然淡忘。不想丈夫竟然还没死心,妄想通过这位陆家表小姐拉拢谢洛白母子!
不过几个月过去,沈督军也没有再联络陆云卿,她便也按兵不动。
直到今夜在婆母的寿宴上撞见谢洛白,沈慕贞才惊觉见了鬼!
谢信芳这个贱人,难不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暗中和沈督军有了来往?
“毕竟还没有礼成,这或许有些不妥。义父,云卿还是按照雍州规矩称呼吧。”
少女不卑不亢的话让沈慕贞一瞬回神,听出对方也不想攀这门亲,沈慕贞在心中骂了一声“不知好歹”,面上却还是摆出一副长辈的慈爱姿态。
“早就听闻陆太爷规矩甚严,今日一见,云卿小姐果真是极好的。世家最讲究尊卑位份,现在还坚持这些礼仪教养的已经不多了。”
这句话表面是在夸溪草懂事,侧面却是点明陆府一门下九流背景,怎么能攀得上真正的世爵功勋。
在场人不知道沈督军的真正来路,却也听出了督军夫人看不上陆云卿。他华兴社泥腿子出生,所谓的规矩甚严完全是暴发户东施效颦。
溪草只是微笑,沈慕贞把落魄贵族的心有不甘诠释得淋漓尽致。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如今新社会,更是凭借实力说话,可她还执着于过去的虚名,光看这点,她便比不上谢夫人。
可溪草面上还是做出一副受教形容。
“督军夫人说的是。”
生怕沈慕贞这席话惹恼了谢洛白,沈督军忙道。
“对了,刚刚是这小子冒犯了你?”他转头,把沈洛琛又提溜了过来。
“真给我丢脸,只会欺负妇孺。还不给你云卿姐姐道歉!”
“我明明没有打她!”沈洛琛小声申辩,头上已挨了父亲一记暴栗。
“你二哥都看到了,你小子还敢狡辩!”
沈洛琛十分反感这个忽然冒出的二哥,不过忌惮父亲,不情不愿向溪草赔了个礼。
溪草也大大方方受了。
私心里她并不打算与督军府结怨,可刚刚谢洛白明显是为她出头,如果自己认怂示好,岂不是打了他的脸?虽然现下和谢二不睦,不过在溪草的认知中他们毕竟是一条道的,抛开私人恩怨,这点大局观念她还是有的!
见状,沈老太太、沈夫人目有不悦,沈洛琛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沈洛晴心中亦是不满。
她比小弟长了接近十岁,每次被淘气的弟弟捉弄,也不见父亲制止,不曾想陆云卿竟享了这待遇!父亲对谢洛白未免也太偏心了!
“云卿是和洛白一起来的吗?”沈督军却根本不理会家人的心情,笑容满面地看向谢洛白。
“你们表兄妹关系这样好,想必今天就是彼此的舞伴了。”
这句理所当然的话,让在场宾客又是一阵浮想联翩。
难不成沈督军看好谢洛白和陆云卿?如此上次在明月楼宴上突然认陆云卿为义女的举动也说得通了,陆府如今再有权势,却也只是一个社团帮派,和那些世家政要千金比起来,陆云卿显然没有什么竞争力。
但如果有一个撑腰的公公就不一样了!
场中的气氛,也因为沈督军这句话轻松起来,感觉到众人看向自己的暧昧视线,溪草正打算把陆铮提出来,一道娇俏的女声已经先她响起。
“阿爸弄错了,我才是洛白哥哥的舞伴!”
这个突兀的称呼,让六国饭店宛若炸开了锅。
只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不畏众人视线上前,有人怀疑她是谢夫人的女儿,可印象中谢夫人明显只得谢洛白一个儿子啊?莫非沈督军除了原配沈慕贞育有的一子一女,以及今天公开承认的谢洛白外,还有其他孩子?
一席石榴红掐腰洋装的龙砚秋走了过来,她似乎看不到谢洛白警告的视线,自顾自挽住他的手臂,对着完全弄不清状况的沈督军天真笑道。
“我是龙砚秋,谢夫人让我称呼她为姆妈,您既然是洛白哥哥的父亲,那我就叫你阿爸了!”
这等自来熟攀附权贵的行为通常都是惹人厌的,可沈督军听到面前少女从善如流地认同了自己和谢洛白的身份,那浮起的不快很快便烟消云散。
他目露困惑。
原以为信芳看中的是自家内侄女陆云卿,可她和这位龙砚秋又母女相称,难道是他弄错了?
“你竟然管信……谢夫人叫姆妈,那她一定很疼你。”
“是啊,姆妈很疼我的!”龙砚秋状似无意朝溪草方向看了一眼,又露出她明媚无害的笑容。
“在蓉城,每次洛白哥哥出席舞会,都由我做他的舞伴。我们彼此相伴已经很多年了,这个位置我是不会出让的!”
这幅强行宣誓主权的霸道姿态,实在露骨讨厌,就算在讲究男女平等的新社会,这等公然追求男子的行径,也显得放荡轻浮。
听龙砚秋自报大名,有些思想传统的太太们已忍不住低声议论。
“原来就是那位鼎鼎有名的砚秋小姐,听说她在蓉城就把谢司令看得极紧,听这个口气,竟是谢夫人钦定的儿媳妇啊?”
“是不是钦定儿媳妇不要紧,这样悄无声息来了雍州,显是听到了什么风言风语。云卿小姐和谢司令还没什么,一会若是让她撞见了张存芝,还不知有什么好戏呢!”
“张存芝?” 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不是疯了吗?”
知情人缓缓吐了一口气。
“从谢司令牢中出来就有些神志不清,据说后面疯状是好了一些,又忽然得了妄想症,幻想自己是谢洛白的夫人,有几次在公开场合都表示自己是谢二的人。张市长咽不下这口气,今天借着沈老太太的寿宴把女儿带来,显是要借机生事,让沈督军逼谢洛白就范!不想现在谢洛白竟成了沈督军的儿子,就不知一会这出戏该怎么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