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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活宋大人?”十分缓慢僵硬地重复出这五个字,他皱了皱眉。
楼似玉一个鲤鱼打挺就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踉跄一下扶住车轮,慌忙将自己整理妥当,才捏着手一本正经地朝他行礼:“见过大人。”
“掌柜的免礼。”看了看她身后三辆车里装的食材,宋立言有些意外,“你这是要去哪里周济穷苦百姓不成?”
“大人说笑。”楼似玉抬手掩唇,“奴家就是最穷苦的百姓了,哪能去周济别人啊?这是曹老爷家订的流水席,奴家赶着过去摆宴呢。”
就知道不能指望她往外吐银子,宋立言摇头,越过她继续往前,楼似玉连忙殷勤地朝着他的背影行礼:“大人慢走,有空多来咱们客栈尝尝新菜品呀~”
宋立言摆手,头也不回地道:“掌柜的还是快去好生赚钱罢,毕竟……”他脚步一顿,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语气,“养个大人还是挺费钱的。”
楼似玉:“……”
后头跟着的宋洵和霍良都朝她投来了钦佩的眼神,路过她跟前,两人纷纷朝她抱拳以示敬意,就连那群不明所以的衙差们,也下意识地朝她点了点头才跟上去。
楼似玉这张一向厚如城墙的脸啊,难得地透出了两抹红。尴尬地咳嗽两声,她伸手给自个儿扇了扇风,扭头强自镇定地吩咐众人:“继续上路。”
般春和林梨花等人都假装什么也没看见,脸上维持着平和的神色。楼似玉感动地看着,觉得自己真没白养她们,关键时刻还是她们懂事。然而,就在她低头打算翻看清单的一瞬间,耳边传来了两人清晰的闷笑声。
压抑、克制、但发自内心。
额上青筋跳了跳,楼似玉闭眼咬牙,脸上的热气蒸腾开去,连脖颈都红了起来,衬着青花色的上襦,像只半熟的大虾。
都这么多年了,她看过天崩地裂,也看过沧海桑田,原以为已经炼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本事,却不曾想还会因为这等小事脸红心跳、指尖发麻。简直是太没出息了!
“有功夫看热闹,没功夫多想想等会的菜色?”不忍心骂般春和梨花,楼似玉扭头就冲后面笑得“吭哧吭哧”的钱厨子吼,“这流水宴要是搞砸了,你就给我回家种地去!”
钱厨子被吼得一哆嗦,连忙正了脸色道:“掌柜的放心,菜谱我一早就拟好了,上等菜色,保管他们满意。这食材也是子时才从乡里收来的,新鲜着呢,绝无错漏。”
轻哼一声,楼似玉对着清单算了算这一趟的入账,得到个满意的数目,才终于缓和了脸色。
宋立言带着宋洵和霍良回到衙门,将巡逻的班表安排妥当,又吩咐宋洵:“这两日有不少熟人来了浮玉县赴宴,你仔细瞧瞧,若逮着有空闲的,就让他们多去碧波湖走走。”
“熟人”自然是指上清司之人,当着霍良的面他不好直说,宋洵却是听明白了,拱手应下。
碧波湖已经安静了好几天,宋立言当然不觉得是因为湖里那头蛇妖死了的缘故,毕竟那蛇妖修为还不足百年,就算要吃人,也断不可能在两日之内吃掉十余。楼似玉说这像祭祀,可他查了些典籍,发现关于蛇族的记载实在少之又少,更是无一句提到与之相关的。
要不,再去问问楼掌柜?
正想着呢,宋立言突然觉得旁边有人看他,一抬眼,就对上了霍良那十分意外的眼神。
“怎么?”他不解。
霍良拱手:“卑职冒犯,只是觉得大人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地好。”
初到之时,这位大人那叫一个疏离不近人情,他连站在他身侧都觉得手心冒汗。可如今再看,大人虽是严肃依旧,但眼底已经染了些烟火气了,偶尔一笑,甚至让他觉得亲切。
县里最近经常有人传些大人与楼掌柜的流言蜚语,他一直没听进去,但今日一瞧,不免也有些猜想,忍不住就开口问:“大人觉得楼掌柜此人如何?”
宋立言一脸莫名,不过倒也答他:“贪财、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虽本性尚算良善,但鬼点子太多,尽给人惹麻烦。”
这么听着,倒是没落着几处好啊?霍良挠头干笑:“卑职倒是觉得,楼掌柜温柔大方又有本事,是世间少见的女子。”
他倒不是对人家有什么心思,只是楼似玉向来待他不错,偶尔路过都请他喝茶,又让他尝客栈里新出笼的点心。曾有一回他抓地痞之时被人反咬一口,也是楼似玉出面作证,还他一个清白。念着这点恩情,霍良也觉得该帮人说句好话。
然而,也不知怎么回事,方才还心情甚好的宋大人,突然就敛了笑意沉默了,垂眸翻阅案上的文书,身上那股子阴冷拒人的气息又卷了上来。
“卑职知错,不该在公时谈这些私事。”霍良觉得不对,立马拱手,“卑职这便去安排下头巡逻。”
宋立言头也没抬,捏了朱笔往文书上落了墨,笔痕略重。
宋洵站在一侧看着,费解地道:“大人,他也没说错什么。”
“嗯。”宋立言点头,将改好的文书往旁边一放,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
知他不高兴,宋洵便闭嘴不再劝。可站了一会儿,他又很纳闷,自家大人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就因为人家反驳了他一句话不成?
凉风从窗口卷进来,吹得宣纸沙沙作响。县衙里很安静,除了几声鸟叫,就只有细微的研墨声。
而曹府就热闹多了,张灯结彩,寿字高悬,四面八方来的宾客都提着各式各样的贺礼往里涌,门童一声声唱着名儿,丫鬟小厮有条不紊地往桌上端着菜。
楼似玉在后厨帮忙,刚送出去几盘菜就又听得人催,累得满头大汗,但一想入账的银子,她的动作就更麻利了些。
“有几桌是少荤腥的,之前就吩咐过了,你们可别弄错。”曹夫人在院子门口远远地唠叨着,般春叠声应了就去记下。
“这曹老爷有点来头啊。”林梨花一边砍着砧板上的鸡一边小声嘀咕,“竟来了那么多我讨厌的人。”
楼似玉轻笑,路过敲了敲她的脑袋:“你管他是哪儿的人,给钱用膳的都是大爷。”
“我也就是随便说说。”梨花撇嘴。
上清司之人虽是不为外人所知,但他们大多是皇亲国戚大官小官,就算没入仕,也在某些地方颇有地位,能来这么多人,显然是曹老爷有分量。不过,上清之人的味道还真是刺鼻,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毛都快炸起来了。
“开宴了开宴了。”般春从外头进来,又端出去几大盘菜,着急地喊,“他们在催了,说上菜快些。”
没空闲聊了,楼似玉和林梨花纷纷埋头做事,一忙就是两个时辰,眼瞧着中午的宾客终于要散尽了,她们才喘了口气,偷摸拿了两个鸡腿来啃。
“掌柜的。”李小二从前院回来,面色有点凝重,“咱们的食材没问题吧?”
“你没听钱厨子说么,都是子时亲自去乡下收的,新鲜得很,能有什么问题?”楼似玉抬头看他,皱眉问,“出什么岔子了不成?”
“倒也谈不上大岔子,就是有几位宾客好像闹肚子了。”
楼似玉闻言就扭头吼钱厨子:“你是不是做菜又没洗手?”
钱厨子万分无辜地将手伸给她看:“这哪能不洗啊,都快洗秃噜皮了,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那就是他们自己喝多了酒不消化。”楼似玉放心地摆手,递了个鸡腿给李小二,“你休息休息,晚上还有得忙呢。”
犹豫地看看外头,李小二坐下来接过鸡腿啃了一口。
“掌柜的呢?掌柜的哪儿去了?”饭还没吃完,外头又吵嚷了起来。
楼似玉擦干净手起身迎出去,笑道:“在这儿呢。”
曹夫人一脸怒意,踏进院门就朝后头的人挥了挥手。楼似玉莫名地看着她,就见一众家丁进来,将后厨给团团围住。
“这是?”她不解。
“我家老爷是信着你掌灯客栈,才将这么重要的流水宴交在你们手里。现在倒好,中午的宴刚散,一大半的宾客都出了事。掌柜的,你这是想害死谁?”曹夫人气得步摇都乱颤,指着她的手直哆嗦,“我已经报官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微微一怔,楼似玉严肃了神色:“承蒙曹老爷信任,我这后厨是万没没问题的。前头出什么事了?”
“你还当我蒙你不成?”曹夫人让开半步就指向外头,“你自己去看,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楼似玉皱眉跨出门槛,随着她一路绕去前院。院子里摆着五十桌酒席,眼下一片杯盘狼藉,在场还剩着的宾客要么是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要么是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有人被小厮扶着架上外头的马车,嘴角还吐着白色的泡沫。
一片混乱之中,倒是有个人完好无损,皱着脸上来朝她打了声招呼:“楼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