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宣告(10.10日更新)

退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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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拭非从怀中抽出一信,两手郑重递予林行远道:“请将这封信件, 交于户部尚书。告知他我如今处境, 为我一言, 以证清白。”

    林行远不解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方拭非大声道:“我在水东县,曾有幸与王长史交谈, 他赏识我的才华, 便替我给王尚书写了一封举荐信。让我来京师之后, 找尚书自荐。”

    她还有这东西,林行远真不知道。

    这大约是她帮王长史重获陛下信任的回报吧。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包括周公子等人, 更是万万没有想到。

    手执重权的正三品大臣户部尚书, 于从四品且并甚职权的国子司业, 两者孰轻孰重,根本无须思考。

    她若有王尚书的门路,何必还要他们请托,去递交行卷?看她如今从容模样,她分明是有什么打算或阴谋。

    钱公子目光闪烁,低下头开始细细回忆整件事情。隐约觉得不对,却找不出来。如何也想不明白。可此时回头已晚, 只能将计就计。

    方拭非理了理衣服的褶皱, 还有被林行远扯乱的头发。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悲壮表情, 对衙役道:“走。”

    她此番态度,围观众人已是信了大半。可堂堂国子司业,又岂会诬陷一个初来京城的文人?想想真是有趣。遂跟着衙役,也往县衙移动,想旁听此案,辨个分明。

    林行远拿着手上的东西,出了酒楼,往另外一面赶去。

    周公子越想越是慌乱,走到钱公子身边,满头虚汗问:“劫……?”

    “嘘——!”钱公子斜他一眼,“此人武艺高强,你我先前找去的一帮人,连起来都打不过他,你怎么劫?”

    周公子急道:“那恐会生变啊。”

    钱公子说:“事到如今,不管有何变数,只能当你我不知。别再说话。”

    周公子闭嘴点头。

    ·

    户部尚书王声远,正拿了账册,与御史大夫商讨洪州官员贪腐一案。此案三司会审,陛下不容轻判。但凡相关者,要求一律严惩。

    可这账目查起来,哪是那么容易的?一来一回地查验,就得耗费许多时间。

    王声远问:“御史公这腿,近日可好些了?”

    御史大夫轻拍自己的大腿,点头道:“好多了。只是不便久站。”

    王声远笑道:“这年纪大了,总有些毛病。我倒是知道一位游方医,擅治腿脚伤科。如今找不到他了,但他给我留过一则方子,御史公或许可以一试。”

    “哦?”御史大夫直了直脊背,“如此便先谢过。”

    外间一位小吏走进来,给王声远递来一封信,并传了两句话。

    “方拭非……”王声远琢磨道,“这名字有些耳熟啊。”

    御史公还记得这人,前不久在大理寺前拦了他一次。不动声色问:“怎么?”

    王声远放下茶杯道:“哦,这样我倒是想起来了。我那不成器的侄子,被派往洪州,先前写了封信给我,说这方拭非颇有才华,且为人刚正,让我多加提携,帮忙举荐。”

    御史公垂下视线,微微点头。

    王声远说:“我正奇怪,他为何还不来找我,也不知他已到京城,怎么今日就闹出事了?”

    御史公:“他即有王长史亲笔举荐,那想必向司业购买考题一事,或有冤情。”

    王声远说:“我也是如此认为啊。”

    王长东在他手下任职多年,对这小侄的品行还是了解的。

    他会大力夸赞一位年轻人,还亲自给自己写信申明,就证明此人确有才华,被他赏识。加上此次洪州贪污一案,也是多亏方拭非不顾安危向上检举,才有所突破。事后不邀功,不谄媚,堪为品行端正。

    方拭非一平头百姓,能从蛛丝马迹中,察觉出官吏贪污,且逻辑缜密,行事谨慎,步步为营,或许确实可为户部大用。

    他期待此人许久,可这人来了京城,竟不找他攀谈,着实出乎预料。

    王声远来了兴趣,搭着扶手道:“我前去看看,御史公要一道去吗?”

    御史公:“也可。”

    ·

    堂鼓击响,县令从东门出来。

    方拭非被带到堂上。县令县尉主簿,皆已就位。那位国子司业,因作为证人,站在一侧。

    他官居四品,自然不用像方拭非一样,在堂下下跪待审。

    他看方拭非眼神疏离,神情淡漠。

    县令眯着眼睛看向衙外,疑惑道:“怎么那么多人?”

    这拘提个方拭非,还顺带引了那么多人来?

    为首的衙役走上前,到他耳边轻言两句。

    县令眼睛瞪圆,头微微后仰,转着眼珠看向他,求证道:“户部尚书?”

    衙役点头。

    县令舔舔嘴唇,若有所思地点头。

    他拿过惊堂木,敲在桌上。

    “堂下何人?”

    “方拭非,洪州人士。”

    刚开审没多久,听完证人证言,就有门吏来报,御史公与户部尚书来此。

    那县令闻言长吸口气。

    他虽是京师县衙,但与尚书省、御史台如何能比?自就任京师县令以来,匆忙间见过几位上官数次,却并无多大交集,更别说这二人同临衙门了。

    他深深看了方拭非一眼,随即离座迎接二位。

    御史公冷面,户部尚书却很和善。

    他抬手笑道:“你们继续,我二人不过前来旁听。不必在意。”

    县令诚惶诚恐地命人在旁边加了两张椅子,一番恭维应酬之后,才重新开堂。

    堂外众书生已经站不住了。看热闹的人更是兴致盎然。

    几位公子被人潮挤着,听不清里面的对话。但见御史公和户部尚书双双到来,便知大事不妙。

    钱公子沉声道:“我们怕是被这方拭非给骗了。”

    国子司业同是这样认为,脸上表情都快挂不住了。两手揣在袖中,用力交握手,正在怀疑方拭非的身份,并犹豫是否要随意寻个理由,将此事揭过去。

    可他已经行至刀尖,连自述也说完了,该怎么改口?

    县令拿起惊堂木,顺口又问了一遍:“堂下何人?”

    出口就忍不住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方拭非很给面子,继续大声道:“方拭非,洪州人士!”

    县令咳了一声,叫自己冷静下来。才继续问道:“方拭非,你对方才国子司业所述案情,有何异议?”

    方拭非微仰起头,直白道:“司业坑害我!”

    这话打断了国子司业的思路,他想也不想便反驳道:“笑话,我与你素昧蒙面,为何坑害于你?”

    县令问:“你昨日可有去找国子司业?”

    方拭非:“有。”

    县令拍了拍旁边的赃款:“你昨日是否给了他一百两银子?”

    众人集体注视中,方拭非点头,清楚答道:

    “是。”

    县令“嗯?”了一声,国子司业屏住呼吸。堂上众人神色各异。

    一时间竟然寂静了下来。

    方拭非继续道:“可小民找国子司业,所求并非如他所言。那一百两也不是为了行贿,只是想请司业在册上提名,制造声誉,代为宣传。”

    “如何证明?”县令说,“提名为何要奉上一百两?这便是行贿。”

    “何需证明?”方拭非指着案上那本书册道,“书中不都写得清清楚楚吗?”

    县令闻言,伸手拿过书册,翻开看了两页,都只是寻常诗词。

    见方拭非目光炯然地盯着他,撇撇嘴,又往后翻了几页。终于找到特别之处。

    那页纸张特别薄,裁成一块,夹在靠近尾页的地方,藏得很隐蔽,不仔细翻看,发现不了。

    上面清楚写着几首诗名,后面则跟着几人的名字。

    县令靠近了书册,当是自己眼花了。干脆将那纸抽出来:“这……”

    慢慢的,见得多了,心境沉下来了,才明白他的苦心。想再多学一点,可他的身体却不行了。

    将她送到水东县旧时的仆人方贵这里来,定居此处,鲜少出门。每日在药罐里泡着,让方贵帮他出去打探世情。

    如今他已经很少出面干涉方拭非,一天里有大半时间是睡着的,连方拭非也不由惋惜这位天纵奇才。

    在自己身上耗费了十八年,可自己能做到比他更好吗?值得吗?

    叫她也惶惶不安起来。

    她到家中的时候,师父正在休息。林行远倒是不在。

    方拭非猜他也很难在这一小地方安静呆着。

    她拿过靠在墙角的锄头,从小院的角落里割了两颗白菜,放进篮子里,便拎着出门。

    本来想拿去米铺换点米,好给师父煮碗粥,结果路上碰到个背孩子出来干活的妇人,巴巴盯着她的白菜,见人实在不容易,就两钱银子卖给她了。

    两钱在往常是很多的。倒回三年前,起码能买到十升米,但如今也就能买一个馒头。自旱灾过后,粮价一年高于一年,至于今日翻了十番不止,竟比灾年还要昂贵。

    水东县真是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有人靠着米价大发横财,也有人因为米价三餐不济。

    这下卖了东西两手空空,方拭非又去扫了一篮子黄土带回去。

    等她再次回到家中的时候,林行远也回来了。

    他递过去东西道:“你的信,驿站来的。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杜陵起来了,看见方拭非摇了摇头,知道她肯定又在书院惹事了。

    他这边没说什么呢,方拭非先把他卖了:“师父,林公子说想找你讨教讨教。”

    林行远:“??”

    他一武将子弟出生,对诗词没什么兴趣,有什么好讨教的?

    杜陵今日精神不错,听她这样说,便点了点头道:“你随我进来。”

    林行远对这长辈莫名有些发怵,不敢放肆。当他是要帮忙,就将剑靠在墙角,跟进去了。

    杜陵屋里充斥着药味,桌子跟地面擦得一尘不染,明明是老人,屋子却整洁非常。东西摆放得规规矩矩,方方正正,看得出他原本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

    杜陵盘腿在中间的榻上坐下,示意他也过来。然后问道:“一路在外边,学到什么了吗?”

    “我……学到许多。”林行远说,“学心境?”

    杜陵又问:“你想向我请教什么?”

    林行远:“……”

    他炯炯有神地看着杜陵,然后干笑一声。

    杜陵了然,也笑道:“行,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