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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帝在朝堂上昏庸无能,在游玩享乐上却兴致高昂。
如今的皇宫是太宗皇帝是始建, 耗费人力无数, 断断续续经二十年而成,辉煌巍峨, 庄重肃穆,不止殿宇宫室、亭台楼阁齐全, 北边还有四座占地颇广的林苑, 春夏秋冬各有妙景,马球射猎无所不能,也有能避热消暑的清亮之地。
宫殿建成后,数位皇帝都安居宫中,直到永昌帝的太爷爷, 因彼时国力颇盛, 他又厌倦了宫中司空见惯的景致楼台, 才在京郊建了避暑行宫, 耗费资财无数。
及至永昌帝的爷爷, 那位是百姓口中出了名的昏君,政事上懒得费心, 又不敢全部托付给宰相, 便想出了拿内监牵制的法子, 养出宦官干政的毛病。彼时国力已露衰象, 那昏君却不闻不问, 嫌他爹修的行宫离京太远, 不便前往, 又耗费巨资,在京郊三十里处圈了地另修一座行宫,将国库掏得干干净净。
永昌帝他爹在政事上没甚建树,也想效法祖宗建个别宫,好歹被韩镜和众官劝住了。
到了永昌帝,甚至都无意建别苑,平常只在宫中肆意玩乐,穷奢极欲,闲时便常往别宫散心解闷,端午时去过较远的那处,如今嫌宫里闷热,索性将朝臣女眷都带来,摆摆场面。
七月下旬的天气仍旧闷热,銮驾出宫,前有卫军开道,中有宫人内监伺候,往后跟着朝臣百官及宗亲女眷,再往后又是卫军仗剑随扈,阵仗威仪。
相府只有杨氏和二房刘氏有诰命,可乘马车,令容和韩瑶、梅氏都做精干打扮,戴个帷帽骑马随行。
銮驾走得慢,三十里的路程走了大半天才到。
后晌稍作休整,晚间永昌帝便在行宫清湖畔开宴,篝火熊熊,宫灯逶迤映照湖水,当中高台上鼓瑟吹笙,轻歌曼舞,一派繁华绮丽的气象。
令容头一回跟来赴宴,远远瞧见高台上玩物丧志的皇帝和他身旁得意的大太监田保,念及他们前世结局,心中暗恨之余,不免冷笑。
——前世冯璋谋反,剑指京城,这昏君带着内监亲信逃出京城,据说到了避难之地,还不忘夜夜笙歌,香酒美人。
……
次日便是马球赛,北衙十卫各组一队,争夺头筹。
这些都是北衙禁军中最骁勇出挑的男儿,激烈争夺,很有看头。因韩征也在羽林卫的队伍中,韩瑶在看台上坐不住,特地拉了令容往近处的凉棚去瞧。
这半边都归女眷,凉棚里三三两两地也有不少观战的世家贵女,两人没站多久,就听有轻笑传来。
“瑶瑶,原来你在这里!”
“表姐!”韩瑶看清来人,原来是表姐杨蓁,不由喜形于色,“你不是去外祖家了吗?”
“昨儿回来的,听说有热闹就悄悄赶过来了。”杨蓁一身劲装,因父兄都是武将,她也颇有英豪之气,金冠束发,腰缠锦带,活似锦绣少年郎,朝令容微微一笑,“表嫂。”
两人年节里曾见过,令容也知道她跟韩瑶的交情,遂笑道:“瑶瑶昨晚还念叨,说你最爱看马球,若是错过禁军这场马球赛,实在可惜。”
“所以昨晚听见消息,我就硬求着祖母放我过来。”杨蓁压低声音一笑,“换在平常,才不来这儿受拘束呢。”
三人言笑观赛,不远处有几位女郎走来,令容不认识,韩瑶却面露不悦。
果然,那领头的少女近前,说话便不太和善——
“这不是韩姑娘吗,恕我眼拙,旁边这位是你府上的哪位亲戚?”
这位是范贵妃的妹妹范香,跟韩瑶素来不对付,先前韩瑶跟唐解忧同行时,她因看不惯唐解忧,还特地嘲讽过。去年韩蛰果断手腕将范自谦困在锦衣司狱中,至今没放,两府交恶,范香更是含恨,见到韩家的人就不顺眼。
两人一碰面就呛,各有输赢,这回也不例外,范香那态度颇欠揍。
谁知韩瑶一反常态,并未呛回去,只道:“是我嫂子。”
“就是去年娶的那位?失敬失敬。”范香回头睇着身后的紫衣姑娘,“杜妹妹认得吗?”
“韩家的少夫人,我怎会认得。”姓杜的姑娘冷声,“姐姐无端被克死,我躲着还来不及,管他们府上的事做什么,没得招晦气。”
这位也是伯府千金,只是在遍地王侯公卿的京城,没落伯府的地位比靖宁伯府还惨淡,她孤力难支,因范贵妃得宠,范家势力愈来愈盛,往常总爱跟在范香身后找点庇护,十分亲近,见了韩瑶也总臭着脸。
——先前韩蛰克死的一位姑娘正是她的姐姐。
议亲不成反丧人命,长辈们虽还能和气往来,她心中却不忿,逮着机会就要说晦气。
韩瑶并不清楚里头弯绕,只知道她姐姐是做了亏心事投水自尽,却平白给韩蛰扣了个克妻的帽子,心中也自恼怒,冷笑一声,拉住令容的手,“是呢,我大哥命硬,才能出众前途无量,娶妻自然也要万里挑一。也就我嫂子命格高贵,福星高照,换了旁人,未必有好命享受那福气!”
这便是指着鼻子说人家命格低贱没福气了。
杜姑娘脸色涨红,怒道:“你!”
韩瑶冷眉望着,没半点退让的意思。令容怕她吃亏,亦跨前半步。
忽见范香行礼口呼“长公主殿下”,一齐瞧过去,就见一位美貌雍容的女子在宫人环侍之下走来,二十岁左右的年纪,风华正茂,绫罗锦绣,环佩叮当,满头的金银首饰晃得人眼晕,却也平添气色,加之皇家气度雍容,将六分的容貌衬托出八分来。
她一过来,众人齐齐跪地行礼。
高阳长公主瞧着跪了一地的贵女,随便抬手示意免礼,又看向相熟的范香,“怎么了,瞧着气鼓鼓的。”
“长公主殿下。”范香笑眯眯地起身,过去攀住她的胳膊,“您也过来了?”
“府里太闷,过来散散心。”高阳长公主是永昌帝的亲姐姐,前年原本招了驸马去封地快活,五月里殁了驸马才回京城来,这些贵女她大多瞧着眼熟,见韩瑶身旁多了个美貌少女,不免多瞧两眼。
范香便道:“长公主还没见过吧?这是韩大人新娶的少夫人。”
“韩蛰的妻子?”高阳长公主挑眉,目光只在令容身上打量。
令容端然行礼,“拜见长公主殿下。”
身上却总觉得不自在,长公主唇边笑意隐晦,目光玩味,如寸寸火苗烧过她全身,像是挑剔,又像琢磨,颇为古怪。末了,那位又挑眉笑道:“瞧着年纪不大,多少岁了?”
“十三岁。”
“是了——”高阳长公主恍然想起,“皇上赐的婚,我倒忘了。”
说罢,仍将令容打量,又问她家门出身。
这位是皇帝的亲姐姐,爵位尊荣的长公主,连韩镜见了都需行礼,令容不好怠慢,便只客气应答,不卑不亢。
长公主却仿佛没顾忌,淡笑追问:“听闻韩大人性情酷烈,不近人情,你这般年纪不会吃亏么。”
令容微愕,虽觉唐突,却只能回答:“性情酷烈是职责所需,他待家人很好,多谢殿下关怀。”
话才说罢,忽然见韩蛰大步走来,穿的是锦衣司的暗红色玉带官服,绣了张牙舞爪的瑞兽,腰间虽未佩剑,却因身姿挺拔神色冷肃,平添威仪。
因有长公主在,令容虽觉意外,暂没出声。
韩蛰瞧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将她护在身后,隔断长公主视线,“微臣拜见长公主。”
“免礼。”高阳长公主笑意微敛,“娶亲了?”
“是。”韩蛰拱手,声音冷淡,“家母身子不适,微臣先带内子和舍妹过去,长公主见谅。”说罢,行礼告辞。令容亦觉长公主来者不善,乐得早点避开,也跟韩瑶和杨蓁一道行礼告退。
行到不远处,她甚至还能感受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似芒在背。
众目睽睽下,韩蛰不似府中平易近人,仍是冷厉干练的锦衣司使模样,三位姑娘不及他腿长脚快,被落下五六步的距离。
令容琢磨方才情形,凑近韩瑶,“长公主为何关心这些?”
“她从前看上过大哥,想招为驸马,没成。”韩瑶咬着她耳朵,生怕被韩蛰听见。
令容“哦”了声,心中洞然——难怪方才长公主听说她是韩蛰的妻子便问家世出身,态度古怪,见了韩蛰又先提娶亲的事,原来是有这般前情。韩蛰相府出身,曾在军中历练,年纪轻轻又高中榜眼,生得相貌出众,那身冷峻气质尤其惹眼,当年怕是没少惹姑娘的芳心。如今虽有心狠手辣又克妻的名声在,手腕才能却是人所共睹,仪容气度也更添沉稳。
那高阳长公主念念不忘,倒也是情理之中。
一位长公主,一位杜家姑娘,往后行走京城,还不知道会碰到多少打过韩蛰主意的女人。
有趣。
令容瞧着韩蛰背影,撇了撇嘴。
还没腹诽罢,忽然见韩蛰转身,神情冷沉如常,目光直直落到她脸上。
令容心里一跳,赶忙藏起撇嘴的神态,换上微笑。
韩蛰目光在她脸上停住,片刻后才道:“到别处转转,我先走了。”
“那母亲呢?”韩瑶叫住他。
“她没事。”韩蛰仿佛有急事,匆促说罢,人已在数步开外,很快就转到楼阁后面。
令容跟韩瑶面面相觑——所以他方才是特地来解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