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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痛哭过后,河苑仿佛真的敞开了心结,变得跟从前一样,活泼、开朗、大方,看不出一丝的不快。她越是这样,她反而越担心,平日里一有空就会去看她,但一连几日下来,才发觉她是真的很好,全然不是伪装,甚至高兴起来还会拉着她唱歌跳舞,她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洛阳沦陷,中原沦落五胡,大晋为匈奴汉国虎视眈眈,皇太子司马邺逃亡长安,在朝臣的建议下,很快颁发诏书,命琅邪王司马睿为大晋丞相,监管诸军事,这大晋王朝,始终还是要由司马睿挑起。
他一下子忙碌起来,每天有很多的奏折快马加鞭而来,又要兼顾边关防守,常常到了深夜还在书房批奏折,有时忙到天亮,有时自己也不知何时睡在了书房。但只要腾出时间,他始终会来陪她,也时常带着她一起在书房,商讨国事,询问她的看法。
她知道,这忙碌只是暂时的,司马炽刚刚被掳去汉国,朝堂不稳,自然需要过问的也多,好在有王导、纪瞻等人出谋划策,而率兵防守也有王敦、贺循等猛将,大晋才干出众之人,早已聚集在建康城,这是众所皆知的。
已经是深夜了,此时的司马睿应该还在书房忙碌,她近来也不知怎么,乏的厉害,也不知是否胃里受寒,总觉得恶心,好不容易睡着了,又很容易被惊醒。
司马睿之前来看她,听闻她不舒服,立刻就要请太医前来,她却是笑着拒绝了,只说是小事,无需劳烦太医,他拿她没办法,事情又那样多,只得嘱咐宫人们小心的伺候着。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绿秀轻声叫着她,本以为是梦境,睁开眼睛才发觉真的是她站在房内,当下觉得诧异:“绿秀,怎么是你守夜?”
绿秀上前扶她坐着,压低声音道:“奴婢带了一个人来见娘娘。”
望着窗外,夜色正浓,已经是子时了。这个时辰,也不知她要带什么人前来,但她还是点了点头,绿秀随即对外屋道:“进来吧。”
珠帘撩开,走来的竟然是香晴!依旧是低眉顺眼的样子,她快步上前,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奴婢给娘娘请安。”
吩咐她起身,她这才将目光望向绿秀,绿秀道:“前几日香晴来找奴婢,说要私下见娘娘,但又怕梁夫人发现,所以奴婢安排了这个时辰。”
“娘娘,香晴是来向您磕头认错的,”她抬起头,眼中有着凄然之意:“关于鱼汤之事,绿秀已经告诉了奴婢,奴婢惶恐,当时夫人说在鱼汤里下了巴豆粉,要奴婢以娘娘的名义送去给二王子,她只说要令二王子腹痛难忍,让您心疼一阵,奴婢不知是鯸鲐鱼,当真不知。”
她的样子并不像说谎,孟央道:“我知道你的心肠没有那么狠毒,只是没想到梁夫人居然瞒着你,你可知那鱼汤若真的毒死了裒儿,第一个丧命的就是你。”
香晴顿时脸色苍白,点了点头:“奴婢知道。”
“这么说来,梁夫人已经不信你了,否则也不会派人跟踪你。”
她这么一问,她却是欲言又止的神色,最终咬了咬嘴唇,开口道:“夫人不是不信我,相反,她正是因为信奴婢,才会这样做。”
“这是什么意思?”绿秀不禁糊涂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奴婢曾经侍奉过娘娘,夫人之所以要奴婢送鱼汤给二王子,正是知道二王子会信了奴婢的话,以为这鱼汤就是娘娘差人送来的。夫人也知道,若是告诉奴婢鱼汤有毒,奴婢是断不会同意她这么做的,所以她隐瞒了奴婢。”
她说着,继而又艰难道:“若是二王子真的出了事,夫人定会来求奴婢,要奴婢一口咬定鱼汤就是娘娘吩咐送的,她知道,奴婢一定不会出卖她。为了除掉娘娘,夫人可以不择手段,哪怕牺牲奴婢的性命。”
不禁孟央诧异,绿秀更是诧异,不觉的开口道:“她可真可笑,娘娘平日最疼二王子,怎会下毒害他?王爷才不会相信这些无稽之谈。”
“绿秀姑娘,”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地垂下眼睛:“夫人正是要让王爷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娘娘的心肠比虎还毒,二王子毕竟是荀夫人的孩子,而荀夫人又曾经下毒害娘娘,如今娘娘只不过是母债子偿。”
母债子偿……还一个母债子偿!她只感觉自己的心都在轻颤,梁楚儿,她竟然这样毒!微微平复心情,她将目光望向香晴:“你很了解梁夫人,竟然把她的心思琢磨的这样透彻。”
她点了点头,面色凄然:“奴婢既然来了,就没想隐瞒娘娘,奴婢,是陪着夫人长大的。”
她当真一愣,梁楚儿以梁嘉末的身份入了王府,第一件事就是将地牢里的香晴要了出来,她纵然知道她们的关系不会简单,但却没想到是一同长大,不觉诧异:“你,也是丁零人?”
香晴同样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看来娘娘已经知道了夫人的身份,奴婢并不是丁零人,而是一生下来就被丁零人贩卖的汉人奴隶,流落于敕勒一族,直到被首领大人买下,从小陪着月儿小姐一同长大,小姐待我极好,从我意识到自己是她的奴隶之时,就已经把命交给了她。”
竟是这样,她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如此说来,当年王爷在荒漠里救的不止是斛律月儿,连同你也一起被带到洛阳。”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她的神情有些怅然:“首领大人将我从人贩子手中买下,我便一直在小姐身边伺候,月儿小姐从小就脾气执拗,首领大人和夫人对她很严格,定下很多规矩约束她,若是犯了规矩就要打骂,而对公子就很放心,总夸他沉稳懂事。虽然他们对小姐都很好,但小姐一直都有心结,小小年纪就很难管教。”
“王爷亲征敕勒那年,奴婢已经十三岁,月儿小姐才八岁。那年部落里人心惶惶,根本顾不得太多,我夜里醒来的时候发现小姐不见了,我很害怕,就一直的找她,沿着荒漠一直找,直到天亮,被经过的士兵所抓。我后来才得知那些士兵是安东军营的人,他们得知我是被贩卖的汉人,便一直将我关着,直到大军回国,一路将我带回洛阳。”
“洛阳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我被关了几天,就被送到琅邪王宫里做下人,谁知到了那,竟然见到了月儿小姐,这才得知月儿小姐昏迷在荒漠时被王爷所救。后来,后来小姐被梁学士收为养女,奴婢就一直留在王宫,直到王爷离开洛阳,奴婢跟着来了琅邪国,从此留在琅邪王府。”
她像是说完了,低垂着头没有再开口,她这才得知一切,怪不得,她与梁楚儿竟是这样的关系,难怪会心甘情愿的为她效力。这样想着,又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你与梁夫人主仆情深,她信任你,认定了你不会背叛她,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见我?”
她凄然的摇了摇头:“奴婢不能看着小姐错下去,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善良,但是回到王府之后,她变得这样不择手段,枉害人命,害了静夫人,害了河苑郡主,甚至连段夫人也不放过,奴婢心里很害怕。”
“你,你说什么!”她的脸色瞬间变白,死死握住绿秀的手,好久才缓过神来:“你说她害了河苑,害了段夫人?”
香晴望着她,眼神有些闪躲:“是,夫人并未打算瞒着娘娘,她说日后要找机会亲自告诉您,让您尝尝痛苦的滋味。虞沅少爷死后,郑夫人被赶出王府,临行之时夫人找到了她,跟她谈了条件,要她去见河苑郡主,并且将一把獠牙匕首带去,夫人说,那是副伏罗大酋家的东西,不久前她差人去了漠南,带来了这把匕首。”
孟央的手在抖,心也在抖:“那,段夫人……”
“听夫人说,段夫人离开王府前,偷了她的东西,很重要,重要到,不得不灭口。”
全身的力气此刻被抽离,箐儿,她偷了梁楚儿的玉髓手钏,猜出了她的身份,因此才留下锦帕上的字:杀了梁嘉末!
杀了梁嘉末!杀了梁嘉末!她的双眼都已经泛红,恨的牙都在痒……。
“奴婢前来,就是为了提醒娘娘,不久前娘娘下令打了暄妍夫人,暄妍夫人跑去向王爷告状,王爷非但没为她做主,反而笑称娘娘下手太轻了。前几日奴婢听到暄妍夫人向夫人哭诉此事,夫人简单的几句话,使得她怒火冲天,直言不会放过娘娘,娘娘务必要小心。”
香晴说完,望了望窗外,深深的磕了个头:“奴婢不愿背叛夫人,但夫人已经是一步错步步错,王妃娘娘的为人奴婢是知道的,实在不愿夫人害您,请您务必小心,奴婢不愿夫人作孽太深,总要为腹中孩子积点福德。”
她终究明白,香晴是不会背叛梁楚儿的,她愿意见她,并不是要帮她什么,而是希望她安然的活着,提醒她不要被梁夫人所害,只要她活着,那么梁楚儿也就少害了一条人命,也算为腹中孩子积福了。
至于段灵箐的死,她不信,没有找到尸首,她就永远不会信。
前去看河苑时,她正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见到她立刻扬起笑脸:“姐姐,你来的正巧,帮河苑推秋千好不好?”
她含笑应允,宫人行了礼退下,她便上前站在她身后,轻轻推动秋千。河苑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微微仰起面颊,笑语怡人:“姐姐,快点啊,推高一点。”
她立刻使了更大的力气,同时含笑道:“你可要抓牢了,千万别摔下来。”
“嗯嗯…”她连连点头,极是享受的眯着眼睛,耀眼的阳光洒在脸上,说不出的动人:“等会换我推姐姐。”
“我可不敢让你推,”她不禁一笑:“你自己快活就好。”
她不再说话,坐在秋千上荡的很高,笑声明朗,就这样一直的荡啊荡啊。孟央松开了手,站在一旁,看着她快乐的样子,不禁嘴角含笑。
她在欢声笑语中,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望向孟央大声问道:“姐姐,你开心吗?”
她微微一笑:“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
“那,你高兴吗?”
“高兴。”
“你现在是幸福的吗?”
“当然,你在我身边,姐姐就是幸福的。”
秋千渐渐变低,她坐在上面,来回的晃动,直到伸出脚停住,一双眼睛带着狡黠的笑:“我在姐姐身边,姐姐就是幸福的、高兴的、快乐的?”
她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当然。”
她仿佛这才放了心,眼睛亮亮的:“那就好,姐姐有了河苑才会幸福,河苑这下放心了。”
她一时有些不明白:“你说什么?”
河苑灿灿一笑:“我说,我会一直让姐姐幸福、高兴、开心下去!”
她心里突然很暖,暖的就如同这艳阳高照的天气,快要将自己融化了,上前握住了她的手,郑重道:“河苑,姐姐也会让你一直幸福下去。”
她的河苑,应该幸福,总有一天,会有一个像司马毗一般爱她的男子,她等着他出现,给河苑幸福。
回去的路上,她与梁楚儿不期而遇,她挺着肚子,一如既往的笑,温婉可人,在宫人的搀扶下慢慢走上前:“妾身出来走走,想不到这么巧,竟然偶遇了王妃娘娘。”
小径幽幽,乔木葱葱,紫薇花开得正盛,艳色动人,芬芳四溢。阳光也亮的刺眼,她却在这样的天气下心生寒意,只能不露声色的握紧绿秀的手:“梁夫人好雅兴。”
“娘娘说笑了,妾身有孕在身,太医叮嘱了要出来走走,说是对腹中胎儿有好处。”她浅笑盈盈,很快又想起了什么,略带自责道:“瞧妾身多糊涂,竟然忘了给娘娘行礼,但是王爷早就说过,妾身大着肚子,可以免了一切的礼节,所以娘娘应该会谅解吧?你一定不会像惩罚暄妍夫人那样对付妾身的,对不对?”
“梁夫人说完了?”
她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只因无法在这个女人面前伪装,更不愿与她演戏,只愿她自讨没趣,让她离开。可是,她低估了她,梁楚儿盈盈一笑:“没说完,妾身还想着与娘娘多聊几句呢。”
她久久的望着她,希望能够看穿这个女人恶毒的面孔,但又莫名的感到恶心,下意识的用锦帕捂住嘴巴,险些克制不住的吐出来。
见她这样,她颇为诧异,但很快又好笑的看着她:“娘娘怎么了?想吐?莫不是也有了身孕?”
好不容易止住了想吐的冲动,她有些厌恶的看了她一眼:“我还以为,你大着肚子会安分一点,没想到还是一样诡计多端。”
“娘娘可冤枉妾身了,”她一副委屈的样子,叹息一声:“妾身是想告诉娘娘,您还不知道吧,前几日太医诊断,石夫人有了身孕呢,已经两个多月了,若是娘娘此时也有喜了,倒是可以跟她做个伴。”
她果真一愣,这消息,司马睿不曾告诉她,两个多月,那正是她与司马睿怄气的时候,但此时得知,心里还是颇不是滋味,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总不希望与别人分享丈夫,更不希望别的女人为他生孩子,她早就说过,她与其他女人无异,也会心酸,会吃醋,会难过。
但即便心里难过,她的面上从不会表露出来,她是琅邪王妃,必须大方。
可此时,她不愿与她多做纠缠,于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梁夫人还有事吗?”
她面上带着笑,很快又反应过来,懊恼道:“都是妾身不好,挡了娘娘的路,娘娘是从河苑郡主那儿回来的吗?也是,东海世子死了,娘娘是要多劝劝郡主,想开点,反正婚事都逃了,也算是好事,免得成了寡妇。”
她的脸色在这一刻沉了下来,终究无法平静的面对她:“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毫无畏惧,娇笑两声,在香晴的搀扶下上前两步,与她近在咫尺的站着,缓缓凑上前,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娘娘不觉得奇怪吗?郡主怎么就突然逃婚了?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呢,那个人,指不定就是妾身呢。”
她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只有紧紧的握住绿秀的手,才能强撑着站稳,而她并没打算放过她,接着低笑一声,狠毒至极:“段夫人的古炎长弓,妾身已经找回来了,就在梁府放着呢,娘娘若是想看,妾身愿意带您前去。”
无法冷静,无法克制,她在这一刻恨不能撕烂她的脸,于是迅速扬起手掌,就要狠狠的给她一耳光!可手未落下,已经被她一把抓住,她冷笑着握住她的手腕:“想打我?你算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她已经狠狠的甩开了她的手,始料未及间,反手一挥,重重的给了她一巴掌!
所有人没有料到,皆是呆呆的站在那,她的左脸已经是火辣辣的疼,绿秀恼羞成怒,上前就要与她争辩,却被她一把拉住,抬起头,眼神已经冰冷:“这一巴掌,我会还给你的,该让路了吧?”
“妾身等着,”她扬起嘴角的笑,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还有最后一句,妾身觉得很对不起娘娘,本来想命人将段夫人的尸首带回来的,可惜她衣衫不整,在悬崖底下摔得血肉模糊,身上的肉都被鹰啄光了,啧啧,那些冒充胡人的杀手可真狠,杀了她也就算了,干吗还要强暴了她,跌落悬崖,落得个粉身碎骨。好在这件事鲜卑辽西公和左贤王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妹妹死的这样惨,一定会恨死背后乱出主意的人。”
她终于说完,含笑看着她面若死灰,最后道:“若不是娘娘出的主意,段夫人此刻还安然无恙的待在王府,哪里会以鲜卑公主的身份上战场,娘娘真英明,啧啧,真英明。”
她嘲讽的笑了两声,在香晴的搀扶下离开,意味深长的眼神扫过她。
她不知自己是怎样回去的,很冷,全身都在颤抖,不止脸在疼,心里更是疼,疼的就快要了她的命。绿秀不放心的陪着她,见她脸色实在难看,不由得有些害怕:“娘娘,咱们请太医瞧瞧吧,您这样,绿秀害怕。”
惶然的摇着头,她回到房中,坐在床边,恍如失魂落魄,伸手将被褥从床上拽下,将自己严严实实的盖住,身子却仍在颤抖:“绿秀,我冷,我好冷。”
这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节,她却围着锦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吓人。绿秀转身就要离开:“奴婢去请王爷。”
“不要,”她伸出手,一把拉住她,几近哀求道:“我不想见他,让我一个人待会。”
她的手这样凉,隔着衣物,绿秀似乎感觉到了寒凉,不禁哽咽的看着她:“奴婢就在外面守着,娘娘有事就叫奴婢一声。”
屋子里很快只剩她一个人,又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这样的安静,她才能使自己平静,才能使自己尝到锥心之痛,真疼,真疼啊。
她没能安静多久,房门被推开的时候,司马睿快步走来,见她坐在地上,脸色苍白至极,又围着厚厚的被褥,当下紧张起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小心的放在床上:“央央,你怎么了?”
她的神色有些恍惚,望着他,很久才回过神来:“司马景文?”
他赶忙握住她的手,目光望向她的左脸,面上带着疼惜:“嘉末都已经告诉我了,她当真不是有意的,跪在书房外哭了很久,怎么也不肯起身,几乎就要昏厥。央央,她有孕在身,又自责的很,我也不好说些什么,你就原谅她吧。”
她想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他在要她原谅,原谅梁楚儿打了她一巴掌……。她可以原谅,哪怕她打她十巴掌,二十巴掌,一百巴掌,一万巴掌……可是,她不能原谅她害静夫人,害裒儿,害河苑,害箐儿……
箐儿,她若是可以将她还给她,她愿意尝千刀万剐之痛。
“原谅她?”她恍惚的望着他:“她是谁?”
司马睿顿时语结,面色微微难看,她是谁?她是敕勒公主斛律月儿,她是大晋皇后梁楚儿。他还能说些什么,他是琅邪王,但真的不光彩。
“央央,不要因为她怨我,求你。”良久,他艰难的说了这么一句:“你该知道我的迫不得已,如果没有她,我不可能这么快诛杀成都王,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走到今天,不管她是谁,她对我有恩,陪着我久经生死,我不能不管她。”
是啊,他有他的无可奈何,他有他的迫不得已,她无力怨他什么,但此刻心里的痛那样明显,眼中的恨也那样刻骨:“司马景文,不管她是谁,她害死了静夫人,还险些害了裒儿,河苑悔婚是她从中作梗,箐儿,箐儿的死也是她,是她派人追杀了段夫人!”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说出这些话的,只知道自己很痛,紧紧握住他的衣袖,身子抖得厉害。而他,许久的沉默不语,最终望着她,叹息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央央,这些事与她无关,嘉末来到王府后已经有了身孕,她只想着为腹中孩子积福,将所有的首饰拿出来赈济难民,对下人也从来轻声细语,从没人说她半个”不“字,央央,她很好,对她仁慈一些,求你。”
她很好……是她不好,她不够大度,不够仁慈,她多坏啊,在他面前说了她这么多坏话,温柔细语的梁夫人,她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吧?她只会温婉可人,善良懂事。
“如果我告诉你,真正的梁嘉末,梁府的大小姐,就是死于她手,她脸上的那张皮,是从梁嘉末脸上剥下来的,她会盅术,她用盅术害了静夫人,你会信吗?”
他从不知道,她说出这样的话需要多大的勇气,只希望他信自己一次,就这一次……。可他的眉头皱的这样深,甚至眼中,那双狭长的眼眸闪过一丝不快:“你疯了,你怎会说出这样的话!”
是啊,她疯了,疯了才会相信他,疯了才会昏了头脑。她想笑,可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张了张嘴,却泛起呕吐的冲动,捂着嘴趴向床边,难受之极。
司马睿明显惊慌,赶忙对守在门外的太医道:“还不进来!站在那等死吗!”
太医们惶恐的走来,为首一人慌忙上前,跪在地上伸手为她把脉,她想也不想的就要缩回手:“我没病,你走吧,让我安静会!”
可他的态度那样坚决,一把按住她的手,眼中很是无奈:“央央,身子要紧,有什么话咱们日后再说。”
她沉默的转过脸去,不愿再去看他,无力至极。
太医把了脉,惶恐的面上很快有了一丝松动,接着跪在地上,如释重负道:“恭喜王爷,娘娘是喜脉啊。”
此言一出,不禁司马睿一愣,就连她也是惊讶至极,好久回不过神,而司马睿已经欣喜的望向太医:“当真?”
“不会有错,娘娘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娘娘心郁气结,情绪不稳,长久下去恐怕会动了胎气,还望娘娘千万保重身子。”
他话音刚落,司马睿已经再次的急声道:“还不赶紧下去配药抓药,娘娘心郁难解动了胎气,要你们这些太医做什么!保不住孩子你们都得提头来见。”
太医慌忙离开,他望着她,似是高兴到了极点,颇有些手足无措,紧张的哄她:“别气了,我错了好不好,任你打骂绝不还手,孩子要紧。”
她原本满心的火气,满心的酸楚,在这一刻微微好受一些,却仍是冷着脸不愿搭理他:“你高兴什么,梁夫人就快生了,石夫人也有了身孕,不过是多个孩子而已。”
“那怎么一样!”他立刻提高了声音,不满的望着她:“她们的孩子怎么能跟你比。”
“怎么不能比。”她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却没有理会她的冷淡,只顾着满心的高兴,握着她的手,欢喜道:“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也不枉咱们努力那么久。”
“胡说什么。”
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他却死皮赖脸的凑上前,一把抱着她,就要把耳朵贴在她的肚皮上:“给我听听。”
她终于忍不住笑出声,冷着脸着推开他:“才一个月,听得到什么。”
他顺势握住她的手,眼中皆是笑意,认真道:“央央,我再也不会伤你的心,再也不会惹你不高兴,咱们有孩子了,今后我要加倍的对你好。”
“原来是看在孩子的面上才对我好。”
她故作不悦,别过脸去不去看他,一副生闷气的样子,他立刻紧张兮兮的哄她:“哪有,你在我心里永远是第一位,他哪里能跟你比。”
“哦,你不疼孩子!”
又是一阵无理取闹的话,司马睿不禁仰天长叹,上前一把抱住她,不管她怎么挣扎也不放开,附在她耳边低笑:“小妖精,你非要把我整死才甘心。”
她竟然有了身孕……心里的喜悦无法对外人言说,但却是真真实实的心满意足,一个多月的胎儿,她将手抚在腹部,此刻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司马睿更是喜不自禁,索性哪也不去,一直在房中陪着她,还紧张兮兮的不准她下床走动,当真是好笑至极。
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孟央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这一次,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哪怕粉身碎骨,挫骨扬灰。
清晨醒来的时候,司马睿还未离开,见她醒了,含笑上前,坐在床边握住了她的手:“还想着要你多睡会,结果还是吵醒了你。”
窗外一早就传来悦耳的鸟鸣声,阳光一缕一缕的投进屋内,她上前抱住了他的腰,顺势靠在他怀中,黛发披散,略带慵懒的声音:“你要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他不禁叹息一声:“茂弘等人一早就在书房等候了,商讨完政事,我立刻来陪你。”
“嗯,”她闭着眼睛含笑点头,同时又随口道:“听你的语气好像很沉重似的。”
“朝堂之事,难免心烦,你不用担心。”
他这样说着,她反而有些不安,以往他在政事上心烦,总会毫无保留的告诉她,今日却有些反常。想了想,她抬起头看他:“你最近都很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你有孕在身,我本不想跟你说这些,”他叹息道:“年前汉将石勒率兵攻破襄城郡,我命幽州刺史王浚与辽西公出兵,大获全胜,成功击退了石勒。不久前,王浚与辽西公再次联手,攻击在襄国的石勒等人,但此次却以战败收场。”
“就因为这个?”她不禁柔声一笑,劝慰道:“行军打仗,胜败乃兵家常事,何需如此沉重?”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他摇了摇头,望着她道:“此次征讨,辽西公段疾陆眷率其弟段匹磾、段文鸳、以及堂弟段末波一同上阵,追击敌军之时,段末波被石勒俘虏,石勒以他为人质,要求段疾陆眷归降,其弟段匹磾、段文鸳更是无奈与石勒之侄石虎结拜为兄弟,鲜卑段部如今已经归附石勒。”
她一惊:“怎会这样,鲜卑的虎符不是在王爷手中吗?他们怎会归顺石勒?”
“不久前段灵箐不幸遇难,老单于段务勿尘得知爱女之事,病情加重,当晚就死了。段末波被石勒俘虏,辽西公也是万般无奈,但好在虎符在手,即便他们归顺石勒,也必不敢造次。”
话虽如此,她的心却一点点的沉了下去,若是段灵箐还好端端的在王府,鲜卑老单于就不会死,以她琅邪夫人的身份,段疾陆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归顺石勒的,如今看来,终究是她惹了祸,她万般不愿,但还是给司马睿添了麻烦。
“司马景文,若不是我乱出主意,箐儿就不会离开王府,我……。”
她惶然的说着,还未说完,就被他捂住嘴巴,含笑道:“不许说这些,也不许伤心,我琅邪国兵强马壮,安东大军骁勇善战,且王氏一族忠心耿耿,那么多的世族部落相助,还会怕他石勒?即便段疾陆眷投降汉国,虎符在手,鲜卑大军也不敢犯我大晋,你又何需自责?”
话虽如此,她却依旧是凄然的样子,司马睿不禁将她拥入怀中,笑道:“央央,我昨晚想了一宿,你说,咱们的孩子应该叫什么名字?”
心知他在故意转移话题,她的心里依旧难过,却只得强颜道:“你是孩子的父亲,当然由你决定。”
他眼中是深深的笑,沉吟片刻,道:“记得那年冬日雪后,你从皇宫回来,沿着府外的长街一路追赶着我,滑倒在雪地独自落泪,那是我第一次决定爱你,至死不渝,我们的孩子,不如就叫司马冬儿,如何?”
“司马冬儿,”她不觉重复了一遍,浅笑道:“听着像是女孩的名字,你怎知一定是女孩?”
“我希望是女孩,”他望着她,声音温柔:“跟你一样好看,聪慧过人,我定会一辈子保护你们母女,将你们视若珍宝。”
这是他的承诺,也不知是否怀了身孕人也跟着变得多愁善感,此刻听起来,让她有一种流泪的冲动。
司马睿离开,绿秀进来为她梳头,她坐在镜前,望向铜镜里的女子,愁眉淡扫,那双眼眸里蕴含了太多的深沉,再不似从前一般明净。她想起就在方才,司马睿告诉她,辽西公的堂弟段末波被石勒所俘,那也是箐儿的堂弟啊,可她竟然没有丝毫的感觉,只是担心鲜卑的兵权着落,她何时变得不再顾忌别人的死活?那日河苑为她斟满杯中美酒,然后含笑告诉她酒中有毒,她应该知道她是开玩笑的,河苑怎会害她?可她竟然不相信她,她害的河苑如此伤心。
伸出手缓缓抚上面颊,那镜中的女子也在看着她,做着相同的动作,那般熟悉的容颜,可她觉得有些陌生,不禁迟疑道:“绿秀,我是不是老了。”
“哪有,娘娘貌若天仙,就跟从前一样好看呢。”绿秀并未多想,一边为她梳着长发,一边笑着回答。
静静的望着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将手伸向铜镜,想要触摸她的脸,是不是真的跟从前一样柔软,可是她只摸到冰凉的镜面,眼泪无声的滑落:“我是谁?”
身怀有孕的女子果真都是多愁善感的,绿秀赶忙的哄着她:“哎呀,娘娘怀着身孕呢,怎么哭了?”
她牵强的笑了笑,伸出手拭去眼角的泪,就在这时听到房门处传来“扑通”一声,转过头去正见一宫人狠狠的摔倒在地,想是被门槛绊倒,她的面色如此恐惧,面色都是惨白的,绿秀立刻上前训斥道:“糊涂的东西,你是哪儿的宫人,惊扰了娘娘可知该当何罪!”
那宫人并不是在她身边伺候的,但她看上去如此眼熟,略一回想,她起身制止了绿秀,上前几步道:“你是郡主身边的宫人?”
宫人想回答,但张了半天的嘴,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整个身子抖成了筛子:“郡主,郡主死了!”
她站在屋子里,只觉身子很冷,良久,不敢置疑的望着她:“你说什么?”
宫人恐慌至极,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而是不断的磕头,声音抖的不成样子:“郡主,郡主自裁了,奴婢推开房门,看到,看到满地的血,身子,都凉了…。”
翻天覆地的黑暗,她脚下一软,险些昏倒在地,绿秀一把扶着她,自己也是惊得说不出话:“娘娘…。”
推开她,她强撑着扶着桌子,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苦苦强撑着,一步步,艰难的走出屋子,外头的阳光真好,亮的刺眼,亮的人心疼。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走过去的,真的不知道,她的头才梳了一半,散落在两肩。一路扶着绿秀,真的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扶着,好几次险些倒在地上,脚步踉跄,像是每一步都踩空了,脚底便是万丈深渊,只一下就可以将她摔得粉身碎骨。
沿着小径,那一簇簇的紫薇花红的耀眼,绿叶浓翠,被风吹起时晃得人头晕目眩,可是偏偏种满了路旁,幽深茂盛,几乎看不到其余的花草。
这一条路,就属紫薇花开的最盛,乔木葱葱,那花朵一团团、一簇簇,迎在枝头嫣红如霞。花开满树,故而又叫满堂红,祥瑞之花。河苑说过,紫薇花开的最久,花期十旬,续续绽开,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朝朝暮暮,长长久久,这是河苑最喜欢的花呢。
记不清了,究竟是什么时候,她在前去看河苑的时候,就是在这条小径,紫薇花漫天的开,远远的,她看到她与司马毗一同站在花下,花团锦簇,才子佳人,司马毗像是惹她生气了,焦急的围着她哄了好久,可她依旧不搭理他,冷着脸转过身去,像是不愿看他,可是背对着他的那一刻,她站在很远的地方,看到了河苑嘴角的那抹笑,就如同这紫薇花一般,续续绽放,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如今,她依旧走在这条小径,那长远的花枝,伸展而茂盛的开着,眼前有些朦胧,似是就看到他们站在不远处,司马毗依旧是明朗干净的样子,他望向河苑的眼神依旧柔软多情,而河苑回眸,看到她,不禁扬起笑脸,笑颜深深,展露细碎的贝齿:“姐姐。”
终于到了,她的额上已经是密密的汗珠,咬着牙,咬紧了牙,面上毫无血色。一步步上前,房门是打开的,她看到的是漫延的红,触目惊心的红。
河苑,她死了多久呢?昨晚?深夜?还是子时?或者天蒙蒙亮的的时候,她靠在床边,坐在地上,用手中那把镶银的獠牙匕首,一下,两下…。划开了手腕,那血就这样滴落,接着源源不断的涌出,流淌了一地,染红了整个地面。
她还保持着坐着的姿势,依旧靠着床榻,向后仰着头,就如同昨日她坐在秋千上,微微扬起脸,迎接温暖的阳光。可是此刻,她迎接的不是阳光,她的眼睛是闭着的,毫无生气,就连那睫毛也泛着僵硬的温度。手垂落地上,左手是成滩的血,手腕是割开的红色,那血流的真多,满地都是,满身都是,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而她的右手,握着那把沾血的匕首。
梳妆台上有一张信笺,还好没有被风吹落,否则定会淹没在血迹里,再也认不清上面的字迹,那熟悉的字迹明显被泪打湿过,有些淡开的墨痕。
“姐姐说,有了河苑才会幸福,现在河苑死了,姐姐应该不会幸福了吧,姐姐不幸福,王爷哥哥就不会幸福,我的杀父之仇也就报了。
姐姐,船在漏水,修补不好了,我就要淹死了。死后有可能去找司马毗,也可能去找田大哥,谁知道呢,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
原谅我。
河苑绝笔。”
她放干了全身的血,血迹已经凝结,不疼吗……她的脸那样生冷,泛着死灰一般的颜色。她很怕,真的很怕,怕的不敢上前。
可她还是上前了,脚下踩着她的血,沾染了鞋底,她跪在她面前,去握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匕首拿开,她的手那样凉,刺骨的凉,很冰,还很僵硬。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能握紧,因为她在抖,抖的不成样子。映入眼帘的是血,呼吸中也是血的味道,她伸出手将她抱在怀中,她的身子已经那样冰凉,费了好大的劲才扳过,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她抱在怀中。
“河苑,别怕,姐姐抱着你,就不会凉了,姐姐给你暖热。”
她没有哭,甚至没有一滴眼泪,只是将她抱在怀中,将脸贴在她的脸上,抚摸她柔软的长发,轻声说着:“别怕,姐姐不会让你淹死的,姐姐把自己的船给你好不好,不要丢下姐姐,好不好?”
“河苑,姐姐给你推秋千,推一辈子的秋千……。”
“我错了,我向你认错,你看,外面的阳光那么好,姐姐带你去看紫薇花,就在那条路上,开的很旺盛,你不是最喜欢它吗?”
“去厨房,姐姐带你去厨房,那里有你最爱吃的糯米丸子,还有芙蓉糕……”
“你的手很凉,姐姐给你暖热,暖热就好了,别怕。”
“别怕……”
她是如何被赶来的司马睿抱了回去,已经无从得知,因为她脑子很痛,像是做了一个漫长的梦,就如同那年田四死去,她同样是这样躺在床上,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上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根本看不清,可她还是这样睁着,许久都没有眨眼。
屋子里很多人,为何会这么多人?有太医,有宫人,有坐在床边的司马睿,还有,梁楚儿。
梁楚儿,她挺着大肚子,焦急的站在床头,不止是焦急,似乎还哭了,她抹着眼泪对司马睿道:“王爷,怎么办呀,娘娘还怀着身孕呢,不吃不喝,滴水未进,这样下去可怎么好?”
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司马睿面上如此心疼,手就快要被他握断了,他抬头看了一眼梁楚儿,劝着她:“嘉末你先回去吧,你大着肚子,站了那么久也累了。”
“妾身不累,”她抹着眼角的泪,如此的怜人模样:“郡主好端端的人没了,妾身看着娘娘这样,心里难过,只想多陪陪她,即便什么也不说也是好的。”
“你的心意她会知道的,”他对她柔声一笑:“回去吧,总要为腹中孩儿着想,你不累他也累了。”
她这才勉强的点了点头,明显红着眼圈,最后含泪道:“那王爷好好陪着娘娘,替妾身转告她,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无事于补,总要为孩子着想,可不能出什么差池。”
她走了呢,所有人都会赞叹她吧,梁夫人多么的心地善良,多么的温婉大方,得知河苑郡主死了,她挺着大肚子,第一时间赶来安慰她,流着难过的眼泪,带着关切的表情,站在司马睿面前展现着自己的善意。她是多么大方得体。
除了她,谁还看到她嘴角的那抹深笑,透着最大的嘲讽与快意,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她心里该是怎样的快感。
她,赢了呢。
司马睿守了她一天一夜,太医也在门外候了一天一夜。
他很担心,一步也不肯离开,他整夜的守在床边,说了一宿的话,无非是劝她为腹中孩子着想,劝她不要如此伤心,劝她振作起来。他以为她很脆弱,但他错了,清晨阳光明媚之时,他趴在床边睡着了,他很累,直到天快亮了才睡去,但睡得并不踏实,醒来后,看到床上空无一人,当下心里一慌,回过头来,却见她正坐在桌前,喝着绿秀端来的参汤,神情自若,看到他醒了还不禁一笑:“你醒了?”
他明显的诧异,似是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声音带着迟疑:“央央,你……。”
“梁夫人说的对,人死不能复生,伤心也于事无补,总要为孩子着想。”她握着汤勺,不慌不忙的吹凉参汤,漫不经心的开了口:“河苑的丧事就交给王爷了,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不易太过张扬。”
“当然,”他赶忙起身,走上前去坐在她身旁,终于松了口气一般,疼惜的望着她:“央央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葬她。”
“多谢王爷。”
她盈盈一笑,却使得他有些不悦:“我是你相公,你何需言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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