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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苑的婚期安排的急促,但并不影响其风光,如今的大晋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皇帝尚且难以自保,臣民人人自危。司马睿成了唯一实力雄厚的藩王,听闻洛阳城内因为饥荒死了无数的人,其他各地更是苦不堪言,涌向健康城的难民更多了,这里的繁华堪比皇城,那些有远见的达官贵人早已举家迁移至此。王府里的一切与从前并无差别,甚至在城中传出百姓饿死、野狗叼食的惨闻时,厨房里依旧备着食材“八珍”。
四方呈贡着珍品,王府所用的猪肉只取颈下最好的那块,猩猩之唇,獾獾之炙,司马睿赢得了臣民的爱戴,那些珍贵的食材自然不断。甚至在前不久,庾氏世族呈贡了五只麋鹿为河苑郡主大婚贺喜,司马睿并不是乐享奢华之人,相反,他很不喜欢王府的餐桌上出现鱼与熊掌之类,原本严厉的斥责了朝贡之人,但依旧难以阻止这种风气。身为大司马的王导却劝他无需过问,王导曾说,这些珍品的出现未尝不是好事,世族朝臣愿意呈贡,何不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那些原本归顺其他藩王的杰士才可放心。
全则必缺,极则必反,他要让他们认为,琅邪王与众人一样,都是性情中人,安然享乐,他们心里便有了底。朝堂政事如此复杂,而司马睿绝对是运筹帷幄之人,他只等一个机会,皇位唾手可得。
司马睿给了他们亲近的机会,他们自然百般讨好,河苑郡主与东海世子大婚,还不给了他们机会。也正因如此,河苑才如此的不耐烦,这几日前来探望的夫人们络绎不绝,她的房中早已堆满了朝臣家眷所送的贺礼,绫罗绸缎,宝石手镯,红翡珠簪,水晶发钗……。甚至还有一件孔雀氅,这可是极其难得的珍物,据闻是以孔雀初生时的绒羽捻入天蚕冰丝织成,用珍贵的赤金丝缝绣在蜀锦之上。蜀锦向来被赞誉“贝锦斐成,濯色江波”,蜀中女子百人绣三年方得一匹,自然奢华珍贵,寸棉寸金。
孔雀氅后拖曳地,蜀锦华贵,泛着湝湝的光彩。大氅展开,宛如孔雀开屏,因此而名扬天下,如此的绝美,应是每个女子梦寐以求的衣物,她也只是听闻过,这是皇家才有的宝物,没想到竟有人作为贺礼送来。于是禁不住感叹一声,笑道:“王爷总怪我,说婚期定下的太过仓促,可是现在看来,你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呢,瞧这满屋子的珍宝。”
“你若喜欢都拿去好了,省的我看着心烦。”
河苑并不太搭理她,声音冷冷的,仿佛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孟央心里叹息一声,面上却带着讨好的笑,上前坐在她旁边,轻声道:“你就别生气了,那种情况下姐姐也是气昏了头,哪里还能好言好语的对你。”
“你现在知道了,所以迫不及待的来见我,不久前我还可怜兮兮的站在门外想见你,你却连门都不开。我已经心寒了,如果我真的杀了虞沅,你是不是一辈子都恨的我肝肠寸断?”
她愤愤不平的说着,耿耿于怀的样子,她只得哄着她:“河苑,小声点,我那时真的以为沅儿死了,根本没办法不生气,你应该早些告诉我的,否则我怎会说那些话。”
“我若是早些告诉你,哪里看得到郑夫人痛不欲生的样子,又哪里知道我对你来说一点也不重要,后来倒是想告诉你来着,你将我拒之门外不肯见,我有什么办法。”
她闷闷的沉下声音,她心里一愣,有些愧疚的样子:“是姐姐错了,姐姐应该相信你的,现在跟你赔不是可好?”
她连头都懒得抬一下,别过脸去不再理她,她也不知如何是好,最终带着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黯然道:“姐姐不该那样说你,得知真相后我也一直在自责,但那两日我也确实哭得肝肠寸断,也算受到处罚了。你别再不理我了,大婚过后你就要跟着司马毗回项城,姐姐已经够难过的了。”
她说着,真的有了几分哽咽之色,河苑终究不忍的回过头,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姐姐,干脆我不嫁了。”
孟央暗惊,开口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你可知这样说使得司马毗多伤心。”
“我这几日总是不安,也不知为何,”她微微蹙起秀眉,神情有些茫然:“王爷哥哥为我准备了那样风光的嫁妆,姐姐也说我的婚礼堪比皇家公主,十里红妆,兴许是纸醉金迷,我总感觉像做梦一样,有些害怕,我记不得从前的事,心里空落落的,缺了好大一块,。”
她心里泛起波动,面上却含笑道:“你这傻瓜,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婚礼,你却说害怕,河苑,你是琅邪郡主,你未来的夫君是东海王世子,将来的东海王,东海王妃的身份非你莫属。有姐姐在,也有司马毗在,你只需向前看,身后的一切都不必过问,这才是真的聪明。”
河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拉着她起来:“姐姐,你可知这孔雀氅是谁送来的?”
“是谁?”她禁不住含笑问道。
她的神情却有些忧虑,小心道:“是襄城公主。”
她果真一愣,心里微微的慌乱,河苑郡主大婚在即,依附司马睿的朝臣家眷都会前来,襄城公主的出现不足为奇,可她就是止不住的心慌,她来了健康城,可是代表王敦也在?可是,这怎么可能?
长久以来,她一直不敢去追问王敦的处境,但也知道他在湘州的日子并不好过。他病的很重,如若不是襄城公主陪伴,也不知如何躲过王衍的暗害。好在现在东海王失势,王衍要另谋出路,在匈奴人攻打洛阳之际,正是他巩固自己权势的好时机,他要留在洛阳大展拳脚,应该没有机会去害湘州的王敦。
“姐姐,大婚过后我就要离开健康城了,心里真的放不下你,你心地太过善良,我总担心别人欺负你,更怕你独自面对险境。”
她的面上不无担忧,她随即正了正神色,握了握她的手,故作轻快的样子:“瞧你说的,好像琅邪王府是龙潭虎穴一样危险,河苑,你放心,姐姐不是软弱的人,姐姐是大晋的琅邪王妃,哪里会受人欺负。”
河苑摇了摇头,难得的一副认真模样:“即便嫁给了司马毗,我也不能立刻跟他离开,我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
孟央也不知为何,望着她决绝的样子,突然感到不安:“你要做什么?”
她一动不动的望着她,庄重道:“杀了梁夫人。”
她惊得良久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握紧了她的手:“河苑……”
“姐姐可知此人居心叵测,我总担心她会害了你,听绿秀说,沅儿的事是她与郑夫人计谋的,不杀了她,我始终不安。”
“她可是对你说了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淡淡一笑:“姐姐放心,我不会中了她的离间计。”
“她到底说了什么?”
紧张的追问之下,她终于叹息着回答:“姐姐可记得我跟你说过,她曾说我是漠南一带的敕勒族人,我没有理会她,她又说我叫什么副伏罗爽爽,还说你骗了我,我父亲是什么敕勒的副伏罗大酋,王爷哥哥是我的杀父仇人。”
她免不了心惊肉跳,只觉得心里恐慌,极力的保持镇定:“河苑,告诉姐姐,你心里,是不是怀疑过姐姐?”
“姐姐。”她不由得一愣。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道:“梁夫人确实有个妹妹,是漠南敕勒一族遗失的公主,所以她对敕勒部落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无论她说的话有多么真实,但你是孟河苑,从来不是别人,司马毗爱的也只是孟河苑。”
“可是姐姐,她为何要这样做?”
孟央微微低垂下眉眼,随即认真的看着她:“她不甘心做琅邪夫人,她要做的是琅邪王妃,这便是答案。”
“这女人真是异想天开,也不照镜子看看她哪里配的上这个身份,”她终于明白过来,恼怒道:“她这样恶毒的害姐姐,我一定要除掉她。”
她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河苑,她现在怀着王爷的孩子,我们动不得她,不过你放心,姐姐一定不会放过她。”说着,又含笑对她道:“这件事你就不必过问了,安心嫁给司马毗,你知道的姐姐绝不是软弱之人。”河苑还想着再说什么,她已经眯起眼眸浅笑:“现在姐姐还有一事相求。”
她不禁疑惑:“什么事?”
她伸出手指了指那些朝臣家眷送的大堆贺礼,带着几分皎洁道:“你不是看着心烦吗,姐姐帮你处理一部分?”
“姐姐想做什么?”她禁不住有些雀跃,急急的追问。
“我想差人偷偷拿去当铺,买米买粮分给城内的难民。”
“原来姐姐是把自己的首饰当完了,来惦记我的东西了,”她娇声笑了笑,故作思考一番,又有些兴奋道:“先把这些拿去当铺,不够的话咱们再把王爷哥哥准备的嫁妆典当了,我还可以去偷司马毗的东西,他那里有好多的奇珍异宝。”
她话未说完,孟央已经敲了敲她的脑袋,哭笑不得:“你敢拿去典当,当铺的掌柜可不见得敢收,姐姐也只能挑些普通点的簪子。”
清晨的雾气很重,太阳还未完全的升起,一步步的走出房间,不必担心刺眼的阳光。门口的守卫有些不耐烦的催促:“快点走啊,娘娘开恩放你离开,你莫不是想一辈子关在这里!”
她的样子一定很狼狈,面上的轻纱完好的戴着,正好遮住了自己此刻的可笑。终究什么都没了…。虞怜珠没了,虞沅没了,现在郑阿春也没了…。
她曾经是何等的快乐,在外祖的敕勒一族,她与部落首领的儿子一同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的阿浚如此的钟情于她,平原上的芳草那样芬香,无边无际,没入马蹄。她曾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有些害怕的望着牵着缰绳的阿浚,那时他们十三岁,如此的年少和单纯。他会在她害怕时回过头来,扬着手中的缰绳,笑容纯净:怜珠别怕,我牵着马呢。
怜珠别怕,我牵着马呢…。她如此的信任他,微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芳草之香,那碧泱泱的颜色使得她整个心都快窒息,禁不住就笑腼如花:阿浚,你要带我去哪儿?那个少年回眸,面上洋溢着欢快的笑:我要带你浪迹天涯,带你去海角天边……
那时,他的声音如此坚定,以至于副伏罗敏敏是如此的嫉妒着她。他曾说要带她浪迹天涯,可是他最终辜负了她。一开始辜负了,就会一直辜负下去,可惜当时她不懂。
她也曾那样的风光过,良田千亩,十里红妆,她是这样被娶入王府的,站在那个眉目幽深、俊美不凡的琅邪王身边。她的身份是大晋琅邪王妃……何等的尊贵,何等的令人沉醉,多少女子羡煞了她,年少而又桀骜不凡的王爷,谁都无法不动心。他在大婚之夜微醺,透过红烛的光芒,缓缓伸出手去触摸她的脸,那样的小心翼翼,眼里的柔情那样清晰,宛如触摸一个绝美的梦境:你若能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一世的嫣然。
她承认,在那一刻动了心,他将头埋在她的勃颈,仿佛得到了整个天下一般满足,他的眉眼有着世上最柔软的情愫,温柔如水。那一刻,她莫名的流下眼泪。就在他身边吧,是她的阿浚先辜负她的,而面前的他,值得她心动。
可是,为何一切转变的如此之快,他狭长的眼眸透着深邃,那里面究竟藏匿着什么,她永远都看不懂。他爱她吗?若是爱她,怎会在她受人欺负时不管不问,宫人出身的荀夫人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她的王妃之位竟是处处受人排挤,他不仅有了其他的女人,甚至默许她们欺辱到她头上,在她含泪哭诉时,他只是眯起狭长的眼眸,轻轻抬起她的下巴,嘴角勾起的笑带着一丝嘲讽:身为王妃,应该大度。
这一句话,足以令她心寒,可她又觉得他是爱她的,那无数个夜晚,他拥她入眠,深情款款,翻云覆雨,眼中的情欲也蒙上一层怜惜。他不喜欢她说话,不喜欢她骄纵,有时甚至不喜欢她笑,他却最喜欢看她偶尔胆怯的样子,宛如受惊的小鹿,惴惴不安,他最喜欢在这个时候拥她入怀,紧贴着她的面颊,面上带着笑意:别怕,有本王在。
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对她极其残忍,他会在她弹琴时出神,一曲作罢,在她含笑走向他时,冷冷的将她推开。他是如此的难以捉摸,眼里的笑难以分辨真假,他会为她养了一池的红鲤,给她世上最好的珠宝首饰,也会在别人欺负她时冷眼旁观,他的温柔,只会在漆黑的夜晚偶尔的呈现。
那个深夜,烛光朦胧,他再次抚摸她的面颊,恍惚之中说道:五年了…。她几乎是本能的告诉他,她嫁入王府才三年。他先是一愣,接着危险的眯起眼眸,仿佛不容任何人的反驳,不顾她的惶恐掐住了她的脖子,她差点窒息而死,他却毫不怜惜的扬长而去……。那个夜晚,他在书房待了一宿。
那时的明夫人正得宠,谁也不放在眼里,在一次争执之中伸手打了她一巴掌,贵为王妃却被掌掴,她顿觉羞辱,哭得几乎不能自已,也是第一次愤恨的想要杀人。她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心机,不再与人为敌,甚至主动接近明夫人,在她毫无戒备之时劝她为王爷生个孩子。她谎称荀夫人就是倒掉了那碗四喜羹才有了孩子,谎称自己之所以不能怀孕是因为体寒,谎称王爷是喜欢孩子的,明夫人被她说动。
再后来,明夫人难产而死,她没有丝毫的不安,心里竟然生出几分快感。她逐渐明白了他不再爱自己,又兴许从未爱过,她对他来说与其他女人无异,甚至只是泄欲的工具,他不再喜欢深夜里抱着她,时常在白天毫不怜惜的折磨她,不顾她的哀求,不顾她的疼痛,更不会顾忌她王妃的尊严。她不明白一切为何转变,直到那次,他将她压在身下,他的身子如此滚烫,喘息的声音急促,眼中除了情欲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他似是不愿看到她的脸,甚至有些厌恶的不去看她,他说:一点也不像……
他很失望,又仿佛松了口去,她却真的寒了心,这一刻,心如死灰。他的心里究竟藏着什么?……大婚之夜,他说:你若能留在我身边,我会许你一世的嫣然……恍惚之中,他说:五年了……现在他说:一点也不像……
她仿佛明白了,但又不明白,她在最美的时候嫁入王府,现在依旧是貌美的,他在这几年的时间里终于证实,一点也不像……。他的心,她从未看懂过。
六年,她的阿浚终于出现,她原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跟他有瓜葛,但是他说:怜珠,我不愿再看你受苦。
她是如此的傻,从未用心的想过,他为何在六年之后才口口声声的告诉她,我不愿看你受苦。她从未得到司马睿的心,琅邪王妃的身份使她吃尽了苦头,这一刻,她想离开,她想回到她的阿浚身边,骑在马背上,看他笑容晴朗:我要带你浪迹天涯,带你去海角天边。
他是真心待自己的吧,所以她再一次相信他,年少时的梦依旧存在,她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心,完完全全的心,这些,司马睿给不了她。所以,她离开了,回到如今的敕勒首领斛律浚身边。
这也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与自己容貌相同的女子,她的话很少,总是小心翼翼的样子,时常被琳青吓到,怯怯的眼神惹人怜惜。她代替自己回到王府,她却再也无法与阿浚回到从前,在她重新回到他身边的那刻,他们都沉默了,她的心里徒然的升出悲哀,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
那个女子留给了她一条面部的伤疤,她一直都在乎自己的容貌,因为天底下的男人都在乎女人的容颜。琳青说,以一条疤痕换来了自由,算起来不算吃亏…。他说这是那个女人的话,于是她突然就恨起了她。想到她会遭受跟自己一样的痛苦,她会被王府里的女人欺负,会被王爷虐待,她也会尝到心痛的滋味,她觉得无比畅快。
可是,她遇到了他,他叫田四,他竟然不在乎她的容貌,他说他要娶她。乱世之中,一个容貌尽毁的女人哪里有选择的余地,她同意了,他高兴的差点将她抱起,阳光下,他的眼睛如宝石一般的黑亮:小五,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她这才发现,他长得很好看,笑起来璀璨至极,痞气十足,于是她笑了…。他带她回了家,健康城郊的一处宅子,很旧很破,真的令她难以接受。听人说他是个地痞流氓,但她一点都察觉不出,他对她真的好,简直就是捧在手心,祖宗一般供着,甚至亲自端来洗脚水为她洗脚……城内有个叫潇潇的妓女总缠着他,他对她厌恶到了极点,潇潇骂她是丑八怪,他没有说话,她的心不由得寒了,这世间的男人其实都是一样的,虚伪至极。
可是不久,她听闻潇潇被人掳走,发现的时候容貌尽毁,满面的刀痕……当时她正坐在院中,听闻这个消息有些震惊,抬头看他,他的眼中闪过笑意,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无需说,她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一个不在乎她容貌的男人,这一刻她愿意以田五儿的名义与他相守,田五儿,这个名字真难听。
她嫁给了他,他发现了她并非完璧之身,他没有过问,只是深深的抱紧了她,红着眼圈:“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欺负你,我田四以命发誓!”她知道自己不该哭,他的这番话是说给另一个女人听的,可她还是止不住哭了,心里的空洞被他填满,这一刻她希望自己永远的是田五儿,她就是田五儿。
她曾经如此幸福,他说以后不会有任何人欺负她,他以命发誓……他总是让她烧番薯汤,她什么也不会,她是个千金小姐,从来没有干过粗活,一双手娇嫩白皙,他第一次有了疑惑。什么时候被证实的呢,她已经忘了,他的双眼血红一片,死死的追问她:小五在哪?
她当时已有身孕,他要离开,她哭着求他,可他根本不在乎。他如此的残忍,仿佛他的生命从来都是因为田五儿存在,她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如她。她恨田四,恨他如此的绝情,那一刻,她几乎咬碎了牙齿:你若离开我,就会失去这个孩子。
可是他说:我没有孩子,我只要小五。
她真的认输了,那一刻泪流满面:田四,我恨不得你死,你不得好死……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田四真的死了,而且是为了那个女人而死,真讽刺,他这一生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为了田五儿生,为了田五儿死,为了田五儿当上敕勒的少将军,再也不是从前带着几分痞气的男子。他死了,漠南的荒漠,夕阳渐下,她看到她抱着他的尸体疯了一般的痛哭,她仅仅是一瞬间的呆愣,片刻笑的风轻云淡:抱着个死人做什么。
那些伤害过她的人,都该死,死有余辜,她不会掉一滴眼泪。她重新回到了司马睿身边,却仅仅是昙花一现的荣耀,他为了那个女人抛弃了她,那个女人赢得了他的心,真可笑,她们容貌相同,六年的时间,他对她没有一丝的感情,那个女人轻易的得到了他的心。这一次,她终于惊恐的发觉,原来自己最大的敌人一直是她,她夺走了她的一切,司马睿爱她,田四爱她,甚至于斛律浚,他也爱她。
她看到了副伏罗敏敏瞬间绝望的脸,感受到了相同的绝望。还好,她还有沅儿,虞沅,这是只属于她的东西,谁也夺不去,包括那个女人。
她也不知为什么,当那个女人派人来接她,要照顾她与沅儿一生一世时,她心里那样复杂,兴许是不甘心,也兴许是一丝雀跃,她带着孩子再一次回到了王府,这一次,她是郑阿春,她要拜托自己的命运,她要重新赢得琅邪王的心。
可是她有些犹豫了,那个女人对她那样好,吃穿不愁,还总担心别人伺候不周,给她安排的宫人也很得力。她看到了他对她的宠爱,那样的温柔她也曾经得到过,但说到底,一切都是因为她,她是她的影子,司马睿是这样,田四也是这样。
她还看到她幸福的样子,她对着二王子司马裒浅笑,温婉至极,她对着身边的宫人浅笑,那宫人也对着她笑,而她从未得到过那样的善意。她的孩子,唯一属于自己的虞沅,竟也开始迷恋她,时常稚声道:沅儿最喜欢姨母了。
她无法忍受,真的无法忍受,心底的那条毒蛇吐露着信子,仇恨暗增,她在沅儿面前说她是如何的恶毒,她竟然要在自己的孩子面前这样卑鄙,可是凭什么,她才是真正的琅邪王妃虞怜珠,她才应该得到司马睿的爱…。终于,她算计了她,不惜将沅儿拖下水。
可她平安无事的回来了,迎接沅儿和司马裒回府,她故意告诉她,沅儿病重。那日,她在小径上等待司马睿的出现,她穿了一身明紫色的华服,黛发轻挽,妆容精致。他曾说过她这样极美,她在他走近之时故意跌倒,面纱适时的飘落,他果真一把扶住了她,那一刻,她心如鹿撞,禁不住红了脸,声音婉转流长:王爷。
他的目光灼人,她几乎以为他动了心,可是她忘了,她从来看不透他隐藏在眼眸深处的阴寒,他的食指划过她的面颊,低附在她耳边,如此滚烫的暧昧,可他的声音冰冷的可怕:虞怜珠,戴好你的面纱,本王早就想杀了你…。
本王早就想杀了你……她输的这样彻底,她一心的想跟他在一起,甚至在琳青给她服下断肠散时也不愿背叛他,可他说,他想杀了她……是她求着琳青解了她的毒,她能存活也是因为她的怜悯,可是在她看来,她毁了她的一生。
她已经容不得自己思考,容不得犹豫,只要能除掉她,她还可以成为琅邪王妃,哪怕跟从前一样,成为她的影子,哪怕,利用的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于是她对司马睿笑的难以捉摸:听说沅儿病了,王妃姐姐很担心呢……
她从一开始就选错了,她不该相信斛律浚,不该离开他的身边,不该给了她可乘之机。
可是人生的路永远只有一次,选错了,便再也回不了头。
阳光微微的照耀下来,郑阿春一步步的走出房门,守卫重重的将门关上,头也不回的离开,她站在原地很久,回过头望了望这屋子,这是她与沅儿住了三年的地方,沅儿再也回不来了,她失去了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她亲手将他推向死亡。
“奴婢见过郑夫人。”
恭敬有礼的声音,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绿秀,那个女人的心腹,在她将那个女人骗去明福茶馆时,她曾经想过杀了这个低眉顺眼的宫人,她早该杀了她,今日便不会让她看了笑话。
回过头去,绿秀手中提着一个包袱,上前递给了她:“这是娘娘吩咐奴婢送来的,里面有些衣物和盘缠。”
她没有去接,而是低低的笑了一声:“她还是不肯杀我,我告诉过她,纵虎归山,饿虎总会反扑。”
“娘娘说了,她舍不得杀您,亲手将虞沅少爷推向绝路的滋味不好过,她还想着郑夫人多活几年,永远记得倒在血泊之中的虞沅少爷。”
绿秀的嘴角带着一抹浅笑,这个宫人的一举一动越来越像她,就连眼角小小的轻挑也何其相似。她的心已经成了一个血窟窿,无力再去反驳她,一步步的离开,阳光投放到身上,又将阴影映在地上,沉重的令人无法喘息,真冷啊。
没人去送一个跳梁小丑,她是独身一人离开,根本不需要任何的包袱,她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她该离开了,去找她的沅儿,求得他的原谅。
可是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真不少,前方站在乔木丛前,一脸笑意的女子,一只手轻抚隆起的腹部,仿佛等了她很久,目光望了望她空空的双手,啧啧称奇:“我喜欢有骨气的女子。”
她并不恼怒,甚至面上同样带着笑:“我没有将你拖下水,你该侥幸,而不是来看笑话。”
梁嘉末禁不住勾起嘴角,好心的提醒:“你好像忘记了,这件事与我无关,我只是在事后好心的给你讲了个《风俗通义》上的小故事,你的同谋者毕竟不是我,想要报复也该去找她才对。”
郑阿春轻笑一声:“你以为我指的是这件事?”
她不禁有些疑惑了:“你指的不是这件事?”
“梁夫人右手心上有一道疤,应该是摔倒在地,被利刃割伤所致。”
“被你发现了呢,”她挑了挑秀眉:“怜珠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聪明,我也就开门见山的说了,做笔交易如何?”
“我从不知自己还有用处。”她一阵冷笑。
梁嘉末面上的笑无懈可击:“这笔交易对你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你一定会有兴趣的。”
“一丘之貉,我与你无生意可谈。”
她说着,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刚要离开又听她含笑道:“不想为孩子报仇吗?”她的脚步果真停住,她接着道:“我已经有了五个月的身孕,体会的到你丧子的痛苦,怜珠姐姐,你不想报仇吗?”
“我没有人可报复。”她依旧是冷言冷语。
“我要是你,第一个要报复的便是见死不救的王妃娘娘,第二个,便是怂恿自己的同谋者,凭什么她们平安无事,痛苦却要你独自承担,你真的甘心吗?不会恨的牙痒吗?”
紧握的指甲陷入手心,疼的难以忍受,甘心吗?当然不甘心,她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良久,她终于开了口:“说来听听。”
“如今正是战乱,姐姐无依无靠,离开王府也无处可去,濮阳的吴太守是我舅舅,我可以安排你投靠到那里。”
“我该拿什么跟你交易?”
“很简单,琅邪河苑郡主大婚之前你还不能走,至于该做什么,你自然知道。”她笑的很是清冷:“这才是对王妃娘娘的重创,至于那个同谋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怜珠姐姐一向聪明。”
郑阿春站在原地,神情肃穆,也不知想了多久,终于望着她的眼睛:“成交。”
她已经回不了头了,对她的恨使得她无法回头。
阳光渐渐明媚,梁嘉末在香晴的搀扶下缓慢的走着,花坛里繁花摇曳,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格外使人心神宁静。她的嘴角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香晴终究开口:“夫人为何帮郑夫人?”
纤手轻抚腹部,她笑的风轻云淡:“我可没那么好心,我帮的是自己。”
想是觉得她难以理解,她微微抬起头,目光婉转的望向飞檐伸展的远空:“虞怜珠是一颗很好用的棋子,我得留着她,以备不时之需。”
香晴抬头望她,像是想说些什么,良久,又沉默的低垂下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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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章节想要大修,所以从明天开始,每章更新五千字左右,亲们要是觉得不过瘾,可以先存几天哈,之后就是前所未有的大爆发,另外告诉大家,《琅邪王妃》预计情人节完结,算是送给大家的情人节礼物,哇咔咔,爱你们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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