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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醒来,身边的锦被已经空了,孟央睡眼忪惺的问道:“王爷何时走的?”
绿秀在外屋听到声音,赶忙进来服侍她起床,“天刚亮就离开了,说是有要事出府,吩咐不要吵醒您。”
她低低的嗯了一声,绿秀又说道:“小桥刚刚熬好燕窝粥,娘娘起来正好趁热吃些。”
孟央点了点头,绿秀刚刚为她挽好长发,就见一人端着木盘走了进来。走出去才看到来人是青穗,她低着头的端过一碗羹汤,轻声道:“王妃娘娘请喝福喜羹。”
绿秀不解的说道:“这些日子王爷并未吩咐端来这个。”
“王爷的心思奴婢怎么猜得透。”她低声道。
孟央轻叹一声,摆了摆手,“我会喝的,你下去吧。”
她却一动也不动的站着,“王爷吩咐看着娘娘喝下。”
她心里不觉的一痛,想起那日他曾说着,不管你是谁,琅邪王妃只有你一个人。他爱着自己,同时也提防着自己,多么可笑。
正想着,小桥端着一碗燕窝高兴的走了进来,“娘娘,小桥炖了燕窝。”见到青穗,她先是一愣,随即一脸的不解,“娘娘不是不用喝这个了吗。”
青穗抬头看了孟央一眼,又低下头去,“娘娘聪慧,前车之鉴奴婢们都看在眼里。”
孟央怔了怔,以前她没有仔细观察过青穗,现在只觉得她不简单,苦笑着上前,一口饮下碗中的福喜羹,说道:“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青穗离开,小桥气恼的哀叹,“王爷怎么可以这样。”
她勉强的笑了笑,脸色有些苍白,“他是王爷,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莫要说这样的话,被人听去怎么是好。”
小桥赶紧闭紧嘴巴,把燕窝端在她面前,她用银勺搅了搅,却没有任何的食欲,回想起青穗的话,禁不住问道:“前车之鉴是什么意思?”
见小桥一脸的不解,她又看向绿秀,绿秀垂下头去,半晌才开口道:“这事王爷吩咐不许任何人提及,可毕竟过去很多年了,娘娘可知道明夫人?”
小桥抢着开口,“知道知道,明夫人曾经很受王爷宠爱。”
“宠爱?那只是表面,就像王爷曾经宠爱过知画夫人一样,”她不由得叹息一声,“明夫人是琅邪王府的第一位夫人,那时王爷刚刚世袭王爵没多久,但凡宠幸过的夫人都要赏一碗福喜羹。明夫人仗着王爷宠爱,青穗端来的福喜羹背地里全倒在了花丛,后来果真有了身孕,刚开始还隐瞒着,后来瞒不住了索性直接告诉了王爷,王爷倒是很平静的接受了,还赏赐了好多东西,明夫人高兴了好一阵子,也嫉妒坏了王府的夫人们。可是到了生产那天,奴婢亲耳听到王爷对青穗说,母婴统统不留!接着明夫人难产,流了好多的血,撒手人寰。”
她小心的说完,见孟央面色苍白,赶忙跪在地上,“娘娘,王爷说不留的时候,冷漠的吓人,您若是把这事说了出去,奴婢性命堪忧了。”
孟央回过神来,扶起她,同时看向小桥,“你放心,我不会说,小桥更不会说。”
小桥早就吓得直打冷颤,哪还敢说出去。孟央闭上眼睛,想起那日他曾叹息的说道,是本王对不起她。心里隐隐作痛。司马睿的话便是命令,是不许任何人忤逆的。这样想着不知是该恼他,怨他,或者怜惜他。
她心郁难解,当下觉得胸闷,过了些时辰,竟觉得呼吸不畅,额头隐隐冒出汗珠,绿秀见她面色煞白,吓得赶忙请了大夫,又请人去通知司马睿。
大夫为她诊了脉,开了药方煎药,又吩咐她好好休息,便起身离开。孟央躺了一会,方觉得好了一些,等到小桥匆匆端来汤药,司马睿已经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太医,急切的问了她几句,就赶忙吩咐太医诊断,为首的太医上前诊完脉,微微松了口气,小心的说道:“王妃娘娘是思虑过度,导致的血不归心,开副药方调理即可。”
司马睿紧蹙起眉头,思虑过度?血不归心?孟央见他这样,笑道:“王爷担忧了,是我不好,总是胡思乱想。”
他叹息一声,上前坐在床边,一脸的担忧,“你心里想什么告诉我即可,不要瞎捉摸。”
孟央伸出一只手,他赶忙抓住,她却将食指放在他的眉心揉了揉,笑道:“臣妾不喜欢看你皱眉。”
司马睿随即笑了起来,那太医刚刚开好药方交给小桥,小桥一脸迟疑的问道:“那刚刚熬好的这碗,娘娘还要不要喝。”
太医上前端过那晚汤药,放在鼻子处闻了闻,又放在桌上。刚要开口,像是有些疑惑,又端起来闻了闻。司马睿将这情境看在眼中,起身走上前,“可是有什么不妥。”
太医赶忙行了行礼,“并无不妥,臣只是奇怪,里面有一味药材是多余的,应是那大夫医术不精。”
司马睿沉吟片刻,他生性小心谨慎,便吩咐小桥倒掉重煎,回头对孟央道:“你好好休息,本王去去就来。”
孟央笑着点了点头。
他走出房门,却叫住了想要去煎药的小桥,又唤过绿秀,沉下脸问道:“王妃为何思虑过度,可是说了什么?”绿秀和小桥不禁一颤,他冷笑一声:“连主子都侍奉不好,要你们何用!”
二人立刻跪在地上,小桥想了想,战战兢兢的说道:“王,王爷,是清早,青穗端来福喜羹……”
司马睿的眼神瞬间收紧,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大步离开。孟央躺了一整天,实在闷得无聊,便在绿秀的搀扶下起身在院中坐坐,院中繁花似锦,淡淡的花香飘在四周,她却仍是郁郁寡欢,绿秀担忧的看了她很久,终于欲言又止的说道:“娘娘,上午的福喜羹不是王爷吩咐的,您也不必感伤了。”
听她这样说,又见她一脸的心思,不由的问道:“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绿秀犹豫不决的想了想,跪在她脚下,“王爷说不要让您知道,可奴婢不敢瞒您。青穗是有错,擅自端来福喜羹。娘娘,我与她自小一同生长在王府,她犯了错,但罪不至死,求您别让王爷杀她,绿秀与她姐妹一场,她是一时糊涂啊。”
孟央紧蹙秀眉,“王爷可是要杀她?”
她赶忙点头,“已经被人关在王府地牢了,听人说王爷很生气,想必不会轻易绕了她。”
她叹息一声,扶她起来,“此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会让王爷杀她。”
绿秀红着眼圈,良久,开口道:“绿秀知道您与其他主子不同,您心底好,对下人又百般袒护,奴婢知道王爷的脾气,就算您救不了青穗,绿秀也不敢怨言。”
孟央拉着她的手,细细的打量她的眉眼,说道:“你与青穗一同侍奉王爷,姿色毫不逊于她,为何甘心做个婢女,倘若你愿意,有的是机会接近王爷。”
绿秀垂下眉眼,“娘娘抬举了,明夫人难产那日,奴婢听王爷说不留二字的冷酷,心里早就不敢有半分想法。是青穗犯傻,千方百计的争,不瞒娘娘,绿秀是怕了王爷。”
她握了握她的手,“青穗没你聪明。”
天色已晚,床头的长明灯摇曳,温暖婉转的光芒。她反复的睡不着,司马睿倒是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似是睡得极安稳。往被子里缩了缩,把耳朵贴在他胸口,听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一下一下的数着,不由的笑出声。正欲在仔细听清楚,就听他忍不住笑了,“本王的心跳声都能逗你那么开心?”
说完,禁不住搂住她,“傻瓜,你睡不着?可是为了青穗的事。”
孟央见他自己提起,赶忙点头说道:“王爷不要杀她,她不过犯了点小错,随便罚一下就是了。”
司马睿叹息一声,半晌,开口道:“来不及了,想必她现在已经死了。”
她惊的说不出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被他抱住的身子禁不住退缩,止不住的颤抖。司马睿下意识的搂紧了她,“我知道你怪我,央央,她不是犯错那样简单,药材分阴阳平性,若是用的不当会损害人命,太医说四喜羹里含有乌头,而后的大夫开的药方中却有一味半夏,这两味药材分开用都是无事的,但用在一起便是犯了相恶的大忌,只怕会危害到你,本王怎么敢留她。”
孟央的身子不由一颤,闭上眼睛,睫毛微微发抖,“她要害我,为什么?”
司马睿冷笑一声,“不是她要害你,而是有人指使她害你,你不用害怕,本王不会给她们机会,杀了青穗不过是开始。”
他身上隐隐透着杀意,孟央禁不住抱紧他,“算了,日后小心些就是,王爷不要杀人了。”
他止不住叹息,“你这样心善,他们可会放过你?留在本王身边你太危险了,可眼下离开本王,你会更危险。放心,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再无人能害你。”
过了这段时日?可是意味着他已经着手皇位之事?她不由的低声道:“有朝一日兵戈相见,王爷可否不杀豫章王?”神思微怔,他已经为她揽好被子,深深的拥着她道:“夜深了,睡吧。”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司马睿自然不敢松懈。不仅院子多了些人守候,就连平日的伙食也小心谨慎很多,不久,听闻荀夫人因为言行不当,被打了二十大板赶出王府。孟央想起青穗是受人指使,心下瞬间跟明镜似的,她不由得拽紧了衣服,心里不安,隐隐觉得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荀夫人被赶出府,两个王子自然交与她抚养。大王子司马绍对她本就心存芥蒂,这下更加怨恨于她,就连裒儿也不愿与她亲近,她心中本就有愧,成日更加闷闷不乐。
几日后的一天,姜慈约她去花园赏花,明知她有话要说,孟央干脆推辞。她不愿姜慈出事,更不愿联合别人伤害司马睿。
然后,躲得了初一避不了十五,这日,司马睿在书房处理公文,她觉得无聊,便同绿秀出去走走。不想在一处花园拐角巧遇姜慈,孟央明知躲不过,只得笑着站在那打了招呼,姜慈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脸的关切,“娘娘清减了,正好妾身做了参汤,劳烦宫人去我那端碗过来吧。”
孟央笑了笑,“谢慈夫人美意,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那些补品。”
她却是娇笑道:“既是这样,姐姐那有几道清淡的点心,都是妾身亲手做的,娘娘不会不赏脸吧。”
她摆明了要单独跟她说些什么,孟央想了想,总是躲着也没意思,便对绿秀说道:“那就去端些过来,我正好和姐姐说几句体己话。”
绿秀和姜慈身边的宫人刚走,她便正色道:“姐姐有话直说吧。”
她放开她的手,“妹妹这样躲着我,就不怕我揭了你的底?”孟央看着她的眼睛,没有说话。她见四下无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纸包,塞到她手中,“妹妹是聪明人,我就直说了,你是王爷最亲近的人,只要给他吃了这包药,从此我再不会烦你。”
孟央一动不动的站着,她接着说道:“你放心,这不是毒药,只会让司马睿小病一场。他对你再好又怎样,还不是三妻四妾的搂着,只要你做完此事,我再也不会烦你,更不会泄露你进王府的目的。斛律公子待你那样好,你总要回报些什么不是吗?”
见她说完了,孟央将手中的纸包取开,里面是白色的粉末,她心中一颤,“姐姐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姜慈愣了愣,“你说什么?”
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缓缓将那白色粉末洒在花园里,平静的说道:“有机会杀他,又怎会小病一场那样简单。”
姜慈气恼的望着她,“你!你就不怕我泄了你的底!虞怜珠……”
孟央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说话,然后认真的看着她,“我不是虞怜珠,更没什么把柄在你手上。姐姐要我害王爷?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这一生唯一的依靠,你认为我会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我,从未想过害他,更不会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没有我或许可以生存,可倘若没有他,我生不如死。姐姐别再找我,我不会揭穿你,更不会害他。”
她说完,姜慈呆愣的站在原地,孟央转身就要离开,一抬头,竟见司马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顿时大惊失色。
他面色平静的说道:“本王不曾亏待你,你为何要害本王?”
姜慈先是冷冷的望向孟央,司马睿上前将她拽到身后,“她不曾揭穿你,是你自己送上门,这王府中要害她的人太多,本王早就安排了守卫暗里跟着她。”
她大笑,眼中满是仇恨,“你问我为何害你,你将我一家老少赶尽杀绝,还说不曾亏待于我?恶贼,你今日杀了我,照样会死在他人之手,你作恶多段,总有人替老天收拾你,你不得好死!”
司马睿冷笑一声,身后的赵亚早已上前抓住她。孟央急忙上前跪在地上,“王爷,不要杀她。”
姜慈讥讽的笑,一脸的厌恶,“惺惺作态,你为虎作猖,没好下场!”
司马睿极力隐忍,“先带下去!”
侍卫应声将她压了下去,她走了很远,还不住回头咒骂。
孟央无力的闭上眼睛,司马睿将她拉起,然后猛地抱紧了她,吓得她一个踉跄。他的力气仿佛要将她嵌入骨髓,“央央,你竟然这样维护我,此情此意,本王必不辜负。”
“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这一生的丈夫,你认为我会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
“我,从未想过害他,更不会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没有我或许可以生存,可倘若没有他,我生不如死!”
字字敲在他心中,字字印在他脑海,字字深入骨髓,除了震惊,还是震惊,从未有人这样,从未有人像她这样,他心心满满的感动,这么多年,他的内心一直有个无底洞,无底的空虚,无底的孤寂,无底的怅然,可这洞穴瞬间被她填满,心心满满的知足。
司马睿在她耳边道:“你说没有我,你会生不如死,可是央央,你亦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孟央不知他反应这样大,她一向不善言语,此刻只能紧紧回抱着他,什么也不愿说,什么也不必说。
王府地牢里,潮湿而冰冷的寒意,姜慈抱着双膝,一动不动的坐在地面上,她自幼受尽苦难,可此时的情境还是忍不住流下几滴泪。地牢真冷啊,应是很多冤魂死在这里吧?脏乱的铁笼里,却连一只蟑螂都见不到,她禁不住搂紧双肩,觉得这里无比可怕。
这样过了漫长的一夜,迷迷糊糊的昏睡过去,只感觉刺骨的寒冷,抱住双膝的胳膊异常僵硬,天快要亮了吧?可地牢里永远是昏暗冰冷的。
恍惚间,她看到一女子站在自己面前,脸上透着怜悯,她在可怜她?姜慈硬是睁开沉沉的眼睑,果真就见孟央不知何时站在面前,身后并未带任何宫人,禁不住嘲讽,“胆子够大,就不怕我杀了你?”
她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如风平浪静的湖面毫无波澜,伸手解开身上暗红色的大氅,上前披在她冻得僵硬的肩上。姜慈想要狠狠的推开,她却死死护着大氅,缓缓开口:“你怨恨王爷不过因为他杀了你家人,可你何须怨恨于我?”
姜慈的动作停了下来,一脸的自嘲,“是啊,我何须怨恨你,你不过不愿帮我罢了,事已至此,你是来看笑话的还是来送我一程?”
孟央摇了摇头,开口道:“琅邪恭王病逝却有蹊跷,可那一干重臣是无辜的,若是不借机放了他们,要死的人会无穷无尽的扩大,你父亲是为了忠臣而死,他死的重于泰山。你说要报仇,他地下有知并不愿意这样。”
“你说的这样好听,因为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何曾尝过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家破人亡,颠沛流离,受尽苦难,你有什么资格劝慰我!”她咬牙道。
她低下头去,轻声道:“我没资格,可你不必口口声声说你有多痛,这世间大苦大难之人何止你一个,你说别人不了解你的疼痛,可你又何曾理解过别人的苦难。”顿了顿,又接着道:“你说自己家破人亡,若此刻王爷将妹妹还给你,并放你们一条生路,你能不能就此收手?”
姜慈先是一愣,突然一把抓住她的双肩,眼睛瞪的大大的,“你,你说什么?”
孟央认真的看着她,“当年你一家抄斩,王爷并未赶尽杀绝,将你年幼的妹妹带入王府养着,就在浣洗房做工,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说罢,她起身走到铁笼外示意,随即就有一个身着婢女服饰的丫鬟跑了进来,一下跪在她脚下,哭肿了双眼,“姐姐,我是环环呐,我是环环。”
姜慈犹是不敢相信,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将衣袖掀起,臂膀处一块褐色的小胎记,她喃喃自语,“真是环环,你真的是环环。”
然后抱紧了她,失声痛哭。那名婢女正是自小养在王府的小宫女,她紧紧靠在姜慈怀中,眼圈通红,“姐姐,不要报仇了,王爷这些年并未亏待我,好不容易与姐姐相认,我不想失去你。”
姜慈止住哭声,泪眼朦胧的看了一眼孟央,“即便姐姐现在收手,也来不及了,王爷冷酷无情,怎会放过我。”
孟央走上前,眼圈亦是微微泛红,“姐姐可是糊涂了,王爷既然愿意让我前来,就准备放你们姐妹一条活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有些钱财,你们出去后离开琅邪国,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姜慈怔怔的看着她,然后轻轻跪在地上,“你愿意放我们姐妹生路,我便答应你离开琅邪国永世不再回来,我很少欠别人恩情,可此刻还是要谢谢你。”
走出地牢,她心里难得的顺畅了些,缓缓走在王府的小道上,抬头望去天空一碧如洗,雪白的云朵飘移着,一望无尽的样子。
出神的望着,就听绿秀在身后提醒,“娘娘,是二王子。”
她回过神来,一旁的树木后,裒儿的小脑袋隐隐探出,见她看到赶忙缩了回去。想要上前看他,走了几步却顿住,想了想转身离去。身后的宫人赶忙跟上,小桥不解,“娘娘为何不理二王子,他现在可是您的儿子。”
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里就要泛起泪花。
一行人走了很久,绿秀突然开口,“娘娘,二王子一直跟着呢。”
孟央停住脚步,转身望去,司马裒小小的身影就跟在身后,远远的叫道:“虞娘娘。”
她的眼泪忍不住就要流出来,上前蹲在他面前,“你跟着我做什么?”
司马裒怯怯的说道:“虞娘娘不喜欢裒儿了?”她赶忙摇摇头,他又问:“那您为何不理裒儿?”
她咬了咬嘴唇,“裒儿不恨我吗?你母亲是因为我才被赶出王府的,你哥哥可是恨极了我。”
司马裒脸色有些黯淡,随即又笑道:“母亲犯了错,犯了错就要接受惩罚,裒儿不会因此怨恨虞娘娘。”此话一出,反倒是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哭了出来,委屈的不得了的样子。司马裒一脸的无奈,小心的抹去她脸上的泪珠,“别哭了,父王说虞娘娘以后就是裒儿的母亲,但是儿臣有自己的母亲,所以只能称呼您为虞娘娘,但裒儿一定会孝顺您的。”
她哭的鼻子红红的,最终忍不住破涕为笑。上前将司马裒搂入怀中,看着天上的阳光温暖的照耀在身上,笑的眉目弯弯。
清早刚刚推开房门,就见小桥在院子里一边咒骂,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竹竿,一脸的不快,纵然是司马睿也止不住笑出声来,小桥听到声音,赶忙丢下竹竿,跑过来行礼,“王爷、娘娘。”
孟央好笑的看着她累的气喘嘘嘘的小脸,“这是做什么呢?”
“大清早的就见只乌鸦在院子里叫唤,太可恶了,小桥在拿竹竿打跑它。”她禁不住气呼呼的。
她忍不住笑了,不甚在意的样子。倒是司马睿的微微蹙起眉头,见他这样,她赶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没事的,一只鸟罢了。”
司马睿冲她一笑,“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好一直带着你去。留下赵亚在你身边,你待在这里不要走动,真的闷了就多叫些奴才陪你。”
她“嗯”了一声,轻笑道:“你不用总是杞人忧天的样子,我又不是三岁的孩童,得空了也好去佛堂坐坐。”
听她这样说,他立刻严肃起来,“不准,哪里都能去,就是佛堂不准再去!”
想是上次的事情给了他阴影,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干嘛这样紧张,我又不会跑去华清寺。”
司马睿面上隐隐的不快,“总之不准去佛堂,不然这满院的人都要掉脑袋!”
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孟央赶忙答应,“好,我不去,你也该走了。”
他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才离开。
坐在院中看了会书,觉得眼睛有些生涩。小桥赶忙端过一碗甜汤,面有得色,“这是小桥刚刚研制的芍药杏仁银耳汤。”
绿秀站在一旁,忍不住戏笑,“不过加了芍药,还不是杏仁银耳汤。”
小桥站在原地跺了跺脚,急忙辩解,“这可不是杏仁银耳汤,平日的汤都是先放杏仁,这次我可是先放的银耳,最后才放了杏仁。芍药也是精心挑选的,很滋补的。”
孟央顿觉好笑,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端过来尝了一口,大加赞赏,“果然不错。”小桥立刻笑眯了双眼,得意的望了望绿秀,又听孟央接着说道:“果然是最后放的杏仁,都还没熟透。”
绿秀止不住捂着嘴偷笑,小桥立刻羞红了脸,一溜烟跑回厨房,念念有词,“这次先放杏仁,最后放银耳。”
留下满脸笑意的孟央和绿秀,二人说笑间,突然听到院门处隐约传来声音,只听赵亚拦住了什么人,“王爷吩咐,任何人不准踏进院中一步。”
那焦急的女声竟是石夫人,“我不过是有几句话对娘娘说,站在这说也可以。”
赵亚的声音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那就请夫人回去,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孟央正要起身,绿秀却拦住了她,“娘娘不要去,石夫人真要有话说,就让奴婢通传。”说罢转身走向院门。
不一会,就见绿秀匆匆回来,递过一张折叠的小纸条,“石夫人偷偷塞给奴婢这个。”
拿过打开,她的身子微微呆愣,上面是四个娟秀的小字:甜汤有毒!
随即将字条攥在手心,轻声问道:“这字条别人可看到了?”
绿秀想了想,“没有,石夫人是偷偷塞给奴婢的。”见她这样紧张,又赶忙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孟央笑着摇摇头,紧紧攥着字条的手心微微冒汗。就在这时,小桥兴匆匆的端来一碗甜汤,轻轻放在石桌上,“这次不会有问题了。”
她看着面前的银耳汤,抬头笑道:“这碗汤可比刚刚那碗的颜色重了些,可是你偷懒打了瞌睡?”
小桥一脸的委屈,“哪有。”她转了转眼睛,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我知道了,刚刚巧娟肚子痛,我帮她晾衣服的时候没人看着炉子,可能过了火候。”
她不动声色的问道:“我也没什么胃口,就倒了吧,对了,巧娟是谁?”
“哦,是石夫人的婢女。”
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她的脑子一片混乱,纸条是她给的,毒却是她身边的人下的?想了一会,对小桥说道:“我有些口渴,你去沏杯茶来。”
小桥应声而去,她吩咐绿秀拿过银勺,放在甜汤中,不一会拿出来细看,勺子底部果然有些浅淡的褐色,绿秀的脸色顿时大变,孟央面上不露声色的说道:“你一向稳重懂事,这件事千万不可说出去,日后小心便是。”
绿秀急忙点头。
晚间司马睿同她一起吃饭,看似平静的问道:“今日石晴儿前来找你,所为何事?”
孟央想了想,随口道:“应该是很久没见,想说说话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王府中,我和她还算谈得来。”
司马睿看了看她的表情,仍旧不放心,“石晴儿原是青楼女子,你少与她来往为妙,这府里的任何人都不要轻信。”
她含笑应允,目光不经意的望向桌上的灯火,有一瞬间的恍惚,又很快恢复如常。
“王爷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她转移话题,随后笑道。
他却仿佛心情很好的样子,道:“前几日处仲出兵讨伐敕勒部落,大获全胜,还抓了他们的首领斛律浚,等候本王发落。”
她心里不由一震,面上却不露声色,“那,王爷打算如何处置他?”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本王打算留他全尸。”
她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偏偏还要故作镇定,暗暗猜想,究竟是何理由使得他非要取斛律浚性命?难道真的如斛律浚所说,仅仅因为夏侯湛与他的父亲斛律庄是故友才被牵连?可是,她所了解的司马睿并不是凶残暴虐之人,他又为何将自己的外祖夏侯世族灭门?
这其中的隐情大概也只有王太妃清楚。
“在想什么?”
出神间,突觉手腕一重,回过神来才发现司马睿的手掌正握在上面,他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阴霾,继而含笑道:“这般心不在焉,你也认得那斛律浚?”
她吓了一跳,只感觉背后冒出冷汗,赶忙摇了摇头,“不认得。”
“哦?当真不认得?”他的目光一动不动的望着她,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意味,“央央,你明白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不要想着瞒我,任何人都可以欺骗我,唯独你不能。”
孟央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微微垂下眼睑,继而含笑道:“不认得就是不认得,王爷不信我吗?”
她看到他的眼中有片刻的落寞,很快又恢复如常,“但凡你说的,本王都信。”
她的心猛地一痛,却只得装的若无其事,不能承认,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她若是承认了是斛律浚将她与虞怜珠调包,只怕斛律浚死的更快。一旦承认,便是无法想象的后果,照她对司马睿的了解,只怕他会将琳青、田四、甚至是虞怜珠,所有知晓此事的人统统都会赶尽杀绝,如此一来,这世上便再无人知晓她的身份,她成了他身边唯一的、真正的琅邪王妃。
她骗了他,而他一定知道她在骗他,司马睿是如此心思缜密的男人,他常常给她一种错觉,他好像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他好像掌控着周围的一切,每一个人,或者说整个大晋。
她面不改色的谎话,使得二人皆沉默下来,她更是有些食不知味,心不在焉间,听到绿秀在门外道:“启禀王爷,老夫人遣彩凤来了,说有要事求见。”
彩凤是王太妃身边的小宫人,在佛堂的日子清苦,这丫头没少帮她打水洗衣。孟央一听,就要开口请她进来,司马睿却拦住了她,面色有些阴寒的对门外道:“让她回去,本王不见她。”
她不解的望着他,“王爷,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宫人,为何不见?”
他却没有回答,为她夹了些菜,“快吃吧,饭菜都要凉了。”
他不愿说,她也不好再追问,渐渐却有些想明白了,他不愿见的并不是彩凤,而是王太妃夏侯光姬,可是这又是为何?孟央突然觉得,面前这个将喜怒哀乐藏于心底的男人,她从未了解过。
次日一早,司马睿同平日一样,早早的出了王府。
桌上放着近来常看的书,她却有些心不在焉,很久都不曾翻动一页。院门前依旧有侍卫严守,却也只是防得住明枪,真正的暗箭是怎么也躲不过的。
她比平日里更为小心谨慎,就连茶水也必是绿秀亲自烧来,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也不知还要过多久,又或者永远没有尽头。晌午的时候,就见小桥急匆匆的跑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娘娘,不好了,彩凤刚刚过来,说老夫人病重,就快不行了…。”
她反应过来,赶忙抓住她的胳膊,“你说什么?彩凤在哪?”
“彩凤,被侍卫拦在院外,进不来,急的大哭……。”
孟央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来到院门前,果真看到哭成泪人的彩凤,见到她二话不说跪了下来,“娘娘,老夫人真的不行了,她说要见您一面。”
“去请王爷了吗?”她上前急忙的扶起她,开口却对那些侍卫道。
其中一个侍卫赶忙回答:“太医正赶往佛堂,赵护卫已经离府去通知王爷了,临走前要奴才们严守,不准娘娘离开。”
“娘娘,怎么办?怎么办呀……您一定得去,老夫人说了要见你最后一面。”
彩凤半点主意也没有,哭得不成样子,她心里早就急躁,心知他们不会轻易让自己离开,索性开口道:“事关老夫人性命,你们若敢阻拦,王爷回来后本王妃定要他砍了你们的脑袋!”
说罢,不管不顾的就要离开,那侍卫犹豫着,却仍是拦住了她,“赵护卫吩咐过……”
“放肆!”她怒目道:“难不成赵护卫的身份比本王妃还要尊贵,你们尽管听命于他,本王妃的话就不用听了?到底谁才是主子!”
这是她第一次对下人发火,那些侍从们纷纷跪地,“娘娘息怒,奴才们只是奉命行事,这也是王爷的命令。”
她也懒得与他们废话,道:“你们若是放行,我保证王爷不会追究,若是不让开,王爷回来定斩不饶!”
起身径直绕过他们,他们果真没有再阻拦,一路心急火燎的赶去佛堂,她只感觉心跳的很快,身后的气喘吁吁的跟着,“娘娘,您跑慢点,等等奴婢。”
赶到佛堂对面的厢房,才发觉门前跪了几名太医,她当下皱起秀眉,上前道:“为何愣在这里?还不进去为老夫人诊治?”
为首的太医刚要回答,就见房门打开,碧姑急忙道:“娘娘,是夫人不准他们诊治,您快进来吧。”
碧姑的眼睛明显红肿,她心知不妙,赶忙进了厢房。
屋子里有些昏暗,因为窗户是紧闭的,一盏晕黄的灯烛放在桌上,不太真实的光亮,使人茫茫然。她站在桌前,看到不远处的床帏灰沉沉的,极其压抑的颜色。躺在床上的王太妃很是安静,安静的令她不敢上前,碧姑哽咽的上前,对昏迷着的王太妃轻声道:“夫人,王妃娘娘来了,您快醒醒。”
可是,她并没有醒来,碧姑抹着眼角的泪,回过头来对她道:“夫人不行了,娘娘没来之前她都吐出了血,现在怕是醒不来了。”
从刚刚开始,她的脸色就极其苍白,半晌回不过神,听到自己恍惚的问道:“怎么会这样?”
“夫人食了大把的相思豆,奴婢知道后她已经吐血不止,就是不肯见太医,只说要见您最后一面。”
碧姑说着禁不住哽咽,她的眼泪已经夺眶而出,转身就要去叫太医,却在这时听到王太妃虚弱的声音:“怜珠。”
她立刻快步上前,跪在床头握住她的手,眼泪流下,“老夫人,我在这,您不会有事的,太医就在外面。”
“不要,叫太医,”只见她颤抖着苍白的嘴唇,艰难道:“若是让人知道,王太妃自裁而死,睿儿以后,如何见人。”
孟央愣了愣,眼泪更加汹涌的流下,是啊,琅邪王太妃自己求死,让天下人如何耻笑堂堂的琅邪王,市井之间该是怎样责备他不孝的流言蜚语。
她一心求死,必是为司马睿做足了打算,她禁不住泪如雨下,“老夫人,您这是为何?……”
“孩子,永远不要离开睿儿,睿儿很苦…。”
她明显已经支撑不住,昏昏沉沉,脸色蒙着一层青灰,眼睛也早已涣散,声音越来越低,低到她要俯身凑到她唇边才能勉强听到:
“浚儿,浚儿,告诉睿儿,不要杀他……。”
她并未细想她口中的浚儿究竟是谁,只是满心的难过,哭得不能自抑,“老夫人,您不能死,王爷还没到呢。”
“浚儿……不能杀浚儿,兄弟相残,错了……一开始我就,错了……。”
话说完,她最终闭上了眼睛,永远的睡了过去。孟央的手还被她紧紧握着,胡乱的流着泪,回想起她最后的话,只觉莫名的惶然。
兄弟相残…。浚儿…。斛律浚……
她也不知自己在床头跪了多久,恍恍惚惚是怎样被人搀扶着回去,一个人呆呆坐在自己房中,听到绿秀红着眼圈道:“娘娘,您别太伤心了。”
缓缓闭上眼睛,她问道:“王爷回来了吗?”
“还没回来,最近王爷行踪不定,一时之间很难找到他。”
她点了点头,随即又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绿秀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最终退了下去。房门关上的瞬间,她突然感到害怕,没缘由的感到害怕。兄弟相残……。兄弟相残……。这几个字来来回回的回荡在她脑中,王太妃临终前凄凉绝望的心情,她觉得如此令人恐慌。
房间里很静,她起身将窗户关上,还是觉得有些冷,一个人静静的坐在床前,悄悄将身子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盖上,眼泪打湿了衣衫。
天渐渐的晚了,屋子里更加昏暗,她便是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即便累极了,也无力动弹一下。
不知过了过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她下意识的抬起头去,正看到司马睿站在不远处,眼中有着深深的慌乱。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惊慌,全然不像那个凡事冷静的琅邪王,他的面色有些苍白,一步步艰难的走了过来。她缓慢的起了身,还未适应酸痛麻木的双腿,他已经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她这才发觉,他的身子抖得这样厉害。
孟央被他抱的太紧,以至于呼吸都有些困难,他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硌的她全身都疼。她困难的呼吸着,同时紧紧的回抱着他,“王爷……”
这一声轻唤似是叫醒了他,他回过神来,却是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他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孟央支撑不住,最后坐在床沿,司马睿半跪在地,环着她的腰,将头埋在她身上,很久都没有动弹。
他的身子在轻颤,她感觉衣服凉凉的,心知是他的眼泪,于是下意识的抱紧了他。很久,才听他低低的说:“央央,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眼圈禁不住红了,眼泪滑落面颊,“王爷,我在这。”
王太妃的葬礼一过,王府很快恢复平日的宁静。所有人只道她是病重而亡,而她最终用自己的性命换回了司马睿的忏悔,换回了斛律浚的性命。
孟央那晚听司马睿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故事,漫长的令她整夜难以入眠。
王太妃夏侯光姬自幼生长于官宦之家,貌美动人,嫁给琅邪恭王司马觐时年仅十七,成为尊贵的琅邪王妃。司马睿出生不久,司马觐官拜亢从仆射,新纳了几房夫人,其中不乏好事者为争宠而散播谣言,说夏侯光姬不守妇道,与府里下人有染。司马觐误信谗言,将她冷落,夏侯光姬心性极高,一怒之下离开洛阳返回琅邪封地,在这漫长的时间里,司马觐对她不闻不问,她独处诺大的王府,心生落寞。
半是为了报复,也是真的心有不甘,她索性真的与府中姓牛的小吏厮混,不久有了身孕,闯下大祸。刚开始还能瞒着,后来肚子渐渐大了,而此时司马觐迷途知返,知晓了自己对她的误解,打算亲自起身将她接回洛阳。为了躲避祸端,也是为了夏侯世族的存亡,她只得在此之前回了自己的娘家沛国谯,闭门不见任何人。父亲和哥哥心知她闯了大祸,出谋划策的瞒着旁人,只道她还在生气,死活不肯见司马觐,直到她生下一男婴,哥哥夏侯湛心知这个孩子不能留,可毕竟是自己的亲外甥,于是悄悄将这孩子交给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斛律庄,斛律庄是敕勒首领,但膝下无子,得到男婴后视若己出,取名斛律浚。
而夏侯光姬回到洛阳,司马觐正悔恨交加,自然对她很是恩宠,他们也着实过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可是没过几年,流言再次掀起,这次的流言不同于往昔,有人将那姓牛的小吏带到了司马觐面前,严刑拷打之下,小吏承认了与王妃的私情。司马觐大怒,杀了那小吏,虽没有证据表明司马睿并非他亲生,但他心里有了疙瘩,自然是越看越迷糊,越发觉得司马睿不像自己的骨肉。
他是堂堂的琅邪王,岂可受如此的屈辱,他的怒气不仅发泄在夏侯光姬身上,同时也转移到自己曾经疼爱的司马睿身上,司马睿素来与母亲亲近,他渐渐起了杀心,想要亲手结束他的性命,却被长女司马婉儿所拦,司马婉儿丧命。司马睿远逃三叔司马繇的封地,直到几年过后,他仍旧心有不甘,病重之时还想着派人追杀自己的儿子,夏侯光姬得知,护子心切,在汤药中下了钩吻,也就是索人性命的断肠草,最终使他毒发身亡。
十五岁的司马睿世袭琅邪王,得知母亲毒害父亲的真相,难以承受,但又不忍夏侯光姬因此事丧命,于是掩盖了司马觐死亡的真相。这件事在他心中埋下了沉重的阴影,后来不知为何得知了斛律浚的存在,遥想起母亲真的背叛了父王,以及幼时所受的伤害,长姐司马婉儿也因此事而死……他一心想掩盖这件丑闻,不被任何人知晓,可是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死人,他被执念冲昏了头脑,不顾母亲的哀求,屠杀了知情的夏侯世族,在剿灭夏侯世族之时,他的心中全然没有不忍,他有的只是愤怒,祖父和舅舅,竟然连同母亲瞒天过海,将那孽种生下不说,还要送到敕勒部落继承世子之位。
他的目的已经不单单是夏侯世族,还有那个害自己承受屈辱的孽种——斛律浚!
这才是他千方百计对付敕勒一族的原因,这也是夏侯光姬入住佛堂,日日诵经念佛的原因,因为她,她的儿子司马睿被戾气包围,因为她,她的父亲、哥哥无一幸存,而她心底最深的痛,想必就是那个生下来没有多看一眼的斛律浚。他与司马睿是兄弟啊,偏偏注定骨肉相残!
得知斛律浚落入司马睿之手,她心急如焚,数次欲见司马睿,可他早已知道母亲要见自己的缘由,于是怎么也不肯相见。他杀定了斛律浚,这是他多年来的信念,谁也无法改变。万念俱灰的夏侯光姬失去了存活的念头,于是吃了大把的相思豆,相思豆剧毒,她临终之时还想着保全司马睿的名声,更是为了求他放过斛律浚。
孟央知道,司马睿心里难以承受之痛,他说,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亲,他若是肯见她,她就不会一心求死。可他仿佛并没打算放过斛律浚,反而因为此事对他更加恼恨,他是堂堂的琅邪王,斛律浚的存在却是他与夏侯光姬一生的污点。
他不肯放过他,却对母亲的死心存愧疚,孟央陪了他很久,这些话本不该她说,但她最终开口道:“这是老夫人对王爷唯一的要求,王爷是要她无法安息吗?”
司马睿沉默,没有任何的话语,他既没有放了斛律浚的意思,也没有斩杀他的意思。
就这样过了近日,军中传来消息,斛律浚被人所救,逃脱了。孟央不由得想起对她来说无所不能的琳青,恐怕也只有他有这样的能力救人,所幸司马睿对他的逃脱没有太大的反应,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
孟央有时会想起自己第一次与斛律浚相见的情境,当时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带着几分迟疑问她:“你是汉人?”
得知他的身份之时,她并未多想,现在才发觉当时该有的疑惑,敕勒一族乃是游牧部落,族人骁勇善战,相比魁梧高大的允朗木,斛律浚显得有些文雅,反而更像汉人,而他的眼神,隐约有着与司马睿相似的凌厉,她早该想到的。
如今的斛律浚是敕勒主帅,他是否知晓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他对司马睿天生的敌意仅是因为他害死了养父斛律庄吗?
王太妃逝世,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流逝,一晃数月已过。司马睿对她很是宠爱,几乎日日夜夜的跟她在一起。王府里的其他女人依旧嫉恨着,可偏偏又没有半分法子。
几日后都乡侯之子大婚,司马睿离府贺喜,她因为身子不好没有跟去。
司马睿离开,她一人坐在秋千上看书,院中的繁花成片成片的盛开,树木高耸,叶子在风中哗哗作响。她额前的碎发被风轻轻吹起,几乎把脸埋进了书里。看了好一会,正觉得有些累,面前递过一杯水,她下意识的看了看拿着茶杯的手,粉嫩的丹寇指甲,水葱般的五指,不是绿秀?诧异的抬起头,刚刚看清面前的人,就一下被人打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头部隐隐作痛,定了定神,方看到段灵箐正坐在旁边的长椅上,一脸闲适的摆弄自己的十指,见她醒来,笑着说道:“王妃姐姐醒了?”
孟央努力的睁大眼睛打量着面前的房间,明亮的雅阁,简单的摆设着竹椅竹桌,墙上挂着几幅字画,自己正躺在宽大的床上,两侧粉红色的帘布,被风吹的高高扬起,打开的窗户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不是琅邪王府!
段灵箐娇笑,“姐姐别猜了,想多了头疼,想知道直接问我,这里可不是王府哦,是——妓院。”
孟央极力掩饰内心的慌乱,“你想做什么?”
她自顾自的看了看指甲,说道:“姐姐的命可真硬,我曾命人在姐姐的甜汤里下了砒霜,本想嫁祸给石夫人,不料被她识破了。姐姐既然没死,今日我只好亲自动手喽,死在王府大哥哥肯定伤心欲绝,干脆说你与人私奔跑了,你说,这样好不好?”
她抬起头,冲她诡异一笑,“大哥哥对你越好,你就死的越快,王府中人人都想要你的命,就算是王爷派来保护你的护卫亦是如此。”
她心下一颤,不由苦笑一声。难怪,司马睿在她身边安排了这样严谨的护卫,若不是赵亚默许,她们怎能带她出来?这百密一疏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事已至此,她反倒平静下来,“绿秀和小桥呢?”
段灵箐讥笑,“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心她们,放心,绿秀被打晕在王府,至于那个小丫头,不好意思,死了。”
死了?死了……
见她似是不信的样子,她接着说道:“我不想杀她,可这小丫头拼命护着你,还大声喊人,所以,我一剑刺穿了她,当场毙命!”
她听不到四周的声音,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得眼前隐隐发暗,头痛欲裂,小桥死了?她昨日还兴匆匆的跑来说“小桥为娘娘做了凤梨糕。”
她不信,真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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