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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这天五更天,周颐和赵宇文起床去去侯考。屋子外还是一片漆黑,雪花簌簌的往下落。
周颐从暖和的屋子里走出来,凛冽的天气立刻让他忍不住抖了抖。
青竹身后背着两个大大的包裹,那里面都是一些吃食被子衣物之类的,这么多东西,想必等会“查身”的时候那些官差又有得忙了!
隔壁赵宇文的屋子也打开了,他们的东西不算多,周颐看了皱眉:“姐夫,你就带这么点儿东西,里面可能冷得很,你最好带些厚被子。”
赵宇文道:“带着呢,我去考过一次,知道的。”
听他这么说,周颐便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青竹和常平手里各拿着一个客栈提供的灯笼,他们刚出屋子,小院里其他举子前前后后也跟着出了来。
于是小院子里的几人便相约一起去考场,到了前面大堂,掌柜的早就点着大油蜡烛,将大堂照的大亮,这里已经聚了好些人,吵吵闹闹的。
没一会儿,掌柜的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客栈里的伙计见机的点燃鞭炮,噼里啪啦声响中,掌柜的高呼:“祝各位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举子们听了这句话,虽然紧张无比,但还是露出了笑模样,是扶摇直上九万里,还是折戟沉沙,就此沉寂下去,就在此一举了。
凌晨的风雪夜中,北平城里,明灭的灯火从城市里各个地方像贡远聚集而去,这都是赶考的举子还有相送的家人。
此时偌大的北平城,所有人都在安睡中,除了这些为搏前程时的举子们而传出的悉悉率率的声响,可以说是万籁俱寂。
周颐跟着人流向贡院走去。
京城的贡院地处于北城,旁边有明经楼,再旁边就是国子监。周颐他们到的时候,贡院前面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大部分人身边都簇拥了好些人,一看就是来送考的,到了举人这个阶段,是不会再有什么穷人的,最不济的也会和周颐
他们一样,身边有书童小厮伺候。
如此一来,就算参考的只有两千多人,但加上来送考的也接近万数了,礼部虽然安排了很多人,难免也有些手忙脚乱。
“哐哐哐……”明经楼上钟声响起,当即就有官差大喊:“排队检查了,非应试人员退出去,再说一遍,排队检查了,非应试人员退出去……”
“少爷,这么多东西你拿得动吗?”青竹将身上的包裹取下来,担忧的问道。
“没问题,给我吧。”周颐点头,从青竹那便接过那个小山一般的包裹,待背在背上后,活像带了重重的乌龟壳。
先前人多,所有人都在忙着这样那样,倒是没人注意到周颐,现在送考的人退了出去,周颐这样像举家搬迁的样子就有些引人注目了。
不过大家都是考过举人的人,倒也有几分涵养,尽管用异样的眼光看了看周颐,到底没说什么。
周颐的脸皮比城墙还厚,他坦然自若的受着那些或惊讶或鄙夷的目光,看吧,看吧,看一眼又不会死人。
没一会儿,就开始查应试身份。
这程序和乡试一样,就是为了验明身份,以防有人代考,周颐咋说也是大考小考走过来,算是混迹考场的一名老鸟了,这道坎自然没出什么意外。
验明正身后,下一关就有些变态了,要搜身,以防夹带。
这是所有考试都会过的一关,但会试的严格简直到了发指的程度,参考的举子们每六人一组进入一间屋子里接受检查,排成两排。
官差们首先从头发开始,恨不得一根根扒拉,看看你是不是把小抄写在头发上来了!当然这是周颐的夸张而已,不过确实很严格,连头皮屑都能给你抓掉了。接着是五官,嘴张开,舌条翘起来,然后是耳朵,他们会用一个细小的类似挖耳洞的东西往里面掏,以前也不是没有因为官差下手没有轻重而将举子的耳朵给整聋了的,
所以说,参加会试不光劳心,说不定还会伤身啊。然后是鼻子,鼻洞他们也会掏,周颐皱着脸忍受着别人给他掏鼻孔的异样,心里直骂娘,这他么的都是些什么事,乡试检查虽然也严格,但还没到这种吹毛求疵的程度,
谁会傻的将小抄塞进鼻子里,要是一个不小心,小抄顺着鼻子到了呼吸道里,别试没考,反倒被憋死了!
可周颐刚刚在心里骂娘完毕,就听他后面一排传出惊呼声:“竟敢夹带,拖下去。”
周颐转过头一看,便见一个官差手里拿着一个裹成很小状的纸条,纸条上面还粘着鼻涕。展开拢共不到版块巴掌大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字。
周颐看了一眼都犯晕。
考生自然是像死狗一样被拖出去了。这一幕可真把周颐惊道了,原来还真有人干这样的事啊,看来任何事情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他以为二逼兮兮的无用功,说不定人家就是通过实践得出来的真知呢!瞧
瞧,这不就查出来了一个。检查还没有完,下面还需要全方面的搜身,这时候就需要考生将衣服脱光了,这也是为什么要进入小屋子检查的原因,毕竟外面天气太冷了,这些举人老爷们个个身娇肉
贵的,都是大越的储备干部,要是冻出个好歹,礼部也没法交代。
这点他听赵宇文也说过,所以并不感到惊讶。
官差们要查这些举子们身上有没有写小抄,不能有纹身,只要有纹身,不管是不是小抄,那会试你是别想考了。
官差们一寸一寸查的无比仔细,而且每个举子身边至少都是两名官差,一个在前面检查,一个从后面。周颐心里只骂靠,这辈子守身如玉,媳妇儿还没着落呢,就被两个大男人“玷污”了。本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可是后面的官差检查到他五谷轮回的地方,竟然给他掰开了…
…掰开了……
周颐虎躯一震,强忍住反胃才没有回身揍那丫的。
他可算是知道为什么文人与武人素来不和了,也许就是从这里开始结下的梁子吧。
好在那官差也就只掰开看了看,要是像其他地方一样……周颐可不确保自己还能忍得住,参加一次会试,连菊花都不保的话,他忽然觉得好像后者更让他无法忍受!
终于检查完,可以穿衣了,周颐大松了一口气,这次会试可真是要放手一搏了,要不然这鬼地方再来一次,他会死的!
屋子里的举人们终于摆脱了赤条条的状态,穿上衣服后,彼此望一眼,那里面的意味哦,真是一言难尽。
搜完身,就来到最后一关,检查随身携带的物品。
排在周颐前面的一看就是个富家公子,穿着华贵,特别是他颈上一条火红色的围领,看样子好像是完整的狐狸皮。“喂,你可给小爷小心一点儿啊,这被子是雨丝锦制成的,是贡品知道吗?要是给我弄坏了,把你卖了都赔不起。哎哎哎,这棉花可是进贡的乌原棉,你给我扯得这么乱,
都坏了,知道这点儿棉有多贵重吗?……”官差每检查一样,这小子就叽叽喳喳的叫闹一通。后面排队的有知道他底细的就讥讽着说道:“不过仗着有个贵妃姐姐,恩荫了国子监的名额,真是可笑,如此草包竟然也要和我等处于同一考场!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
周颐听了了然,他说这家伙怎么这么嚣张,关键是他这么喋喋不休的,那检查的官差也不还嘴,原来是来头甚大啊。
靠恩荫谋得在国子监念书的名额,然后便有资格直接参加会试,这也不是大越朝才有的,前几朝都这样干。有权有势的人嘛,自然会有底层人想象不到的便利。好不容易送走了那位祖宗,检查的官差也松了口气,在其他举子面前他们耀武扬威的没事,可像这样有得宠的贵妃姐姐,本身就是小霸王的国舅爷,你在他面前翘下尾巴
试试,只怕转眼人家就会教你做人!
本以为可以歇一口气,不过看着周颐身上的两个硕大包裹后,这官差憋出一口内伤。
看来今天出门没看黄道吉日,选错了进道,他这条进道不光遇见了难搞的国舅爷,连检查的东西也要比同当班的人不少。
那官差看了一眼周颐,周颐下意识的对他咧嘴笑了笑。
那官差无语的呵呵一声,任命的打开包裹开始检查。
好多的吃食啊,什么肉条啊,饼啊,甚至还有面条,最奇葩的是连水果带着。官差认命的切切切,发出咄咄咄声。
周颐看了满意的点了点,嗯,还不错,要说这差大哥可比前面那关的要可爱多了,瞧瞧,给他贴心的把食物切成了小块,到时候可以直接下口,都不用掰了。
检查完了吃食,然后就是厚厚的被子,别人带了一条,而周颐整整带了三条,而且每条还是很厚的那种。
就他检查吃食的世间,旁边进道的都已经过了两三个人了。
这差哥想哭啊,心想这小子是不是有病,带这么多东西,进去是光吃饭了还是怎的!
三条被子,好几件厚棉袄,还有碗筷,笔墨也带了两套,这么一折腾下来,旁边那条进道都过了五个人了,这边周颐的东西还没检查完。这么大冷的天谁不想快点进去,偏偏周颐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后面的人自然有意见了,纷纷出声埋怨。周颐也只当没有听见,这么冷的天,准备万全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周颐的东西终于检查完了,那差役握着刀的手都在微微发抖,见周颐背着小山一般的包裹进了考场,他擦了擦身上的汗,可算是把这两位祖宗送走了
。周颐进了考场,在一位官差的引路下找到了自己的号舍,样式和乡试的时候差不多,只稍微要宽一点儿,可能是考虑到考生们要在这号舍里连续呆九天,要是号舍太窄了
,有些个高的人连睡觉都要巴巴的蜷缩着。
好在这次并没有坐在臭号边,虽有些靠窗,冷风可能会灌进来,但比乡试的时候还是要好多了。
毕竟冷还可以想法子,这臭着实没有办法可想。
他把东西放在号舍里,拿了抹布将号舍擦干净,然后铺上厚厚的被子,坐在山堆一般的被子中间,整个人瞬间就暖和了起来。
好不容易折腾完坐下后,周颐才发现他对面恰好坐的就是那位国舅爷,他正一脸目瞪口呆的看着周颐。
这是来考试的吗?这是安家来了吧。这么一对比,这位国舅爷都搞不清楚他和周颐到底谁才是他爹口中不学无术的纨绔了。
见周颐看向他,这位国舅爷翻一个白眼,“看什么看,没见过皇亲国戚啊!”一脸的臭屁。
呃,确实没见过啊!周颐诚实的点点头,老实道:“确实是第一次见。”
这位国舅爷立刻得意了:“是不是觉得小爷我特别英武不凡!”
周颐默然,英武不凡没看见,王八之气倒是见着了,横着走的那种。
这时候主考官带着同考官进场了。
从考官的规格就可以看出会试的重要程度。
主考官两人,由皇帝亲自委任,多是翰林院的大学士或六部中的尚书担任,当然这也不是一定的,皇帝觉得哪个顺眼用哪个也行。但是官位低了可不能服众,毕竟会试的主考官可是肥差,先不说为官履历上会添上重重的一笔,会为以后进入内阁增添资本。就是这届会试出来的进士们,可是要叫主考
官座师的,座师,座师,这就天然的拉近了新进进士和主考官之间的关系,这就是人脉啊。
每次会试,朝廷上自认有资格的官员都会磨拳擦脚,为了这个名额争得头破血流,那是阴谋阳谋齐上。
除了两位主考官,还有同考官十八人,多由翰林院的官员担任。
两位主考官走在前面,十八位同考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至于整个会试的组织,则是由礼部主持,所以礼部尚书担任主考官也是最多的。不过这届两位主考官一个翰林侍读学士,一个是户部尚书,压根没礼部什么事,周颐暗搓搓的想,礼部出了这么大的力,到头来主考官却飞走了,礼部尚书肯定哭晕在厕
所了吧。
这些都是在考前就要公布的,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举子能打听到主考官的喜好,期望能在考试时写出投其所好的文风。
周颐想着想着就乐了,这时明经楼上钟声响起,辕门上锁的时间到了。
从这一刻,也就意味着后面的九天八夜,无论外面发生怎样的情况,这辕门都是不会打开了。
没过一会儿,钟声再次哐哐哐响了三声,发卷的时间到了。这和乡试并无二致,周颐顺利的拿到了自己的试卷。
然后便是出题。和乡试一样,第一场考的是四书五经,共要写七篇八股文,这也是最重要的一场考试,无论是乡试会试都一样,都是头重脚轻,若第一场发挥的好,后面两场即便略有瑕
疵,此次会试也算稳了。
周颐照例快手快脚的将题目抄下来。看了一眼,这题目比乡试又难了许多,倒不是说生僻,恰恰相反,会试很少考生僻的考题,取得是中正之道,但想要把看似寻常的考题做得有深度,从众多考霸中脱颖而
出,反而比以奇取胜要难得多。
周颐拿了考题,皱着眉沉思,他坐的位置离窗户只有两个号舍,为了里面的光线,这窗户都是不糊的,不然黑乎乎的,别说每天三根蜡烛,就算三十根也不够用啊!
冷风打着卷儿从过道里吹进来,周颐身上衣服穿的厚,连袜子里面都包的是厚厚的棉絮,除了无法遮盖的脸和露在外面的手有些被风刮的有些生疼外,其他地方并不冷。但坐在他对面的那位螃蟹似的国舅爷就没这么好运了,他那领子倒确实好看,一眼过去火红一片,瞧着无比骚包。可关键是他为了风度,身上衣服虽华贵,却并不厚,走
动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这么静静坐着,冷风刮过,这国舅爷就狠狠的抖了一下,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周颐看了一眼,轻微的摇了摇头,又沉下心思去思考如何破题了。
心中打下了草稿,周颐为了慎重,在稿纸上将第一篇答题写了下来,又几番修辞,再三确定没有更改之处后,这才开始往答卷上誊写。
这次不用像乡试那样身在一个剧毒的环境,也就不用着急忙慌的答题,周颐也想在会试中尽力取得好的名次,因此可以说是每一篇文章都是竭尽所能了。
这样一来,答题的效率自然就下来了,等到天擦黑的时候,他才写了两篇文章。
不过照这个进度,题肯定是能答完的,毕竟后面的两场没有前面这一场烧脑子。
周颐等答好的题墨迹干了之后,吹了吹放进了号舍里专门提供的放答卷的布袋,他从开考一直到现在都沉浸在答题中,这会儿才有闲心四下看看。
这时候考场里已经有好些人已经点了蜡烛。
而坐在周颐对面的国舅爷,不愧是皇亲国戚,做事也是那么与众不同,别人点蜡烛是用来答题的,他倒好,点了蜡烛也不做题,就把双手放在上面取暖。
边烤还边抖,至于他说的那条啥进贡的被子一早就被他披在了身上,不过看样子是没什么卯用,不然这家伙不会还抖的像得了蒙古症似的。
周颐看过去,人家还不依,狠狠瞪了一眼周颐,收获了一个白眼,周颐摸摸鼻子,这时候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周颐这才想起,他一整天还没吃东西呢!
会试和乡试一样,号舍里面会放一个小炉子,会给一定量的碳,不过能不能把火升起来就要看自己的本事了。平时自诩不沾庖厨的举人老爷们,大半都是不会干这个的,再说考试那么紧张,谁会有闲心为了吃一口热食,来浪费宝贵的时间生炉子啊。所以一般考场内,这炉子和碳
都被考生们当作了摆设。但周颐可不这么想,这么冷的天,要是还吃冷食,得了病可怎么是好。参加会试后没有熬过去的考生不是一个两个,周颐觉得除了这九天时间太熬磨身心外,连续吃九天
的冷食也未必不是其中原因之一。
周颐把炉子拉出来,这中生火技巧他在乡试之前就特地练过,没一会儿竹炭就着了起来,发出哔啵响声,红色的火苗一照,周颐感觉自己的号舍看着都比别人的温暖。
对面的国舅爷长大嘴巴目瞪口呆,他连忙低下身子撅着屁股把自己号舍的炉子也摸了出来。
他看周颐生火挺简单的,便也有样学样,只是忙活了好久,火没生起来,倒是把脸糊成了一个花猫。
这时周颐自带的小锅子里面面条已经煮好了,他在里面放了咸菜,肉干,再加上王艳给他千里迢迢带的自家的炸酱,一揭开锅盖,那香味简直了。
“咕咚……”国舅爷最先咽了咽唾沫。
“咕咚……”这是周颐隔壁的考生咽口水的声音。
“咕咚……”
“咕咚……”
此起彼伏的咽口水声音响起,周颐撩了撂眼皮,恶趣味的想,老子馋死你们,然后开始吃面。为了人道主义,周颐还是尽量减小了吃面的声音,但人嘛,脑补似乎是天生的,即便只有轻微的响动,一旦在心里存了根,那想象力简直突破天际,尤其是吃了一天的冷
食后,热食的香味简直让他们热泪盈眶。
好多人边在心里咒骂周颐不人道,故意让他们分心,心里又忍不住想象这东西如何美味,要是吃在自己嘴里会怎么样……
想着想着口水便留下来了,但也只能在心底恶狠狠的发誓,等出了考场一定要上京城最贵的望远楼吃上一大桌子好菜。别人只听得见声音还好一点儿,但国舅爷就坐在周颐对面,堪称色香味他都在感受着,他嘴巴蠕动着,眼睛紧紧盯着周颐碗里的面条,身子不自觉地就倾出了答题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