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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练武场。
因要暗中照顾魏璎珞,所以傅恒时不时要往宫里走一趟。
自是不能往后宫跑,他每一次都是来练武场,借口一样——来与好友海兰察切磋。
当!
当!
当!
剑与剑交击在一起,傅恒与海兰察都穿得单薄,却有细密的汗水挥洒而出,雄浑之姿,昂扬战意,如两头野性未驯的雄狮。
海兰察武艺高强,但到底是傅恒更胜一筹。
却听铿锵一声,海兰察手中的长剑竟被击飞出去。
“皇上小心!”
海兰察与傅恒都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不好!那剑竟笔直朝着弘历的方向去了。
却不等侍卫来救,弘历已经敏捷的一扬手,接住了剑柄。
步伐被剑带着后退了几步,重新稳住之后,弘历随手舞了个剑花,眼睛冷冷看向场中二人。
傅恒与海兰察同时跪下:“奴才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弘历提这剑,一步步走来,最后立在傅恒面前,冷冷道:“傅恒,朕也很多年没有见识过你的剑法了,不如让朕试试看,你究竟进步几何!”
语罢,一道寒光斩下。
傅恒不敢接,甚至不敢躲,于是胳膊生生受了一剑。
弘历抽回剑,冷声道:“若你不战而退,就以欺君论处!”
傅恒无奈,只得提剑相迎。
双刃交锋,一面倒映着弘历的面孔,随意道:“从前讷亲在的时候,总是独自觐见议事,等你入了军机处,却要所有的军机大臣一同面圣,傅恒,你是不是太小心了?”
另一面倒映着傅恒的面孔,他道:“皇上,奴才从前办错了一件事,以至一步错、步步错,实在追悔莫及,私事如此,公事更如此。如今谨慎小心,是对国事负责。”
弘历:“你说的是——算了!”
他携怒气而来,到此忽然怒气一消,招式里就透出一股意兴阑珊,忽丢下剑道:“朕乏了,李玉,回宫。”
他刚朝门外迈出一步,便听傅恒在他身后道:“皇上为何不问错在何处?若当年您允了奴才请婚,如今的令嫔,该是富察傅恒的妻子!”
弘历猛地捡起地上长剑,回身指着他:“富察傅恒,你放肆!”
傅恒毫不畏惧:“奴才是倾慕过魏璎珞,或许对皇上而言这是一种亵渎,但她从未应过要嫁给奴才,所有的一切,都是奴才一厢情愿!”
弘历:“够了,朕不愿听!”
傅恒:“往事不可追忆,皇上素来心胸广阔,博尔济吉特氏入宫前曾寡居,一入宫便封了多贵人,皇上甚至不介意她嫁过人,为什么换了魏璎珞,皇上便耿耿于怀?”
弘历阴沉地:“傅恒,你真以为朕不会杀你!”
傅恒:“因为这个女人是魏璎珞,您不愿回忆她的过去,因为您不曾参与、不曾了解!现在皇上越生气,越冷落令嫔,越证明您心存妒忌,不知所措!”
弘历:“富察傅恒,朕当初阻止你,只因为……”
傅恒:“因为皇上认定魏璎珞贪慕虚荣,攀附权贵吗?可您心里很清楚,她要真是这样的人,早已借由皇上上位了!可您还是一口咬定,为什么?”
弘历讽刺地一笑:“你怀疑,朕故意拆散你们?傅恒,你可真是发了疯,连这样荒谬的话都说得出!”
傅恒:“奴才不敢斗胆揣测圣意,您的心意如何,只有您自己心里最清楚。”
弘历一怔。
皇后的那句话猛然在他耳边响起:皇上,您执意破坏这桩婚事,真的没有私心吗?也许,皇上是看中了魏璎珞,想要据为己有!
眼前,一张与皇后极为相似的面孔看着他,平静道:“皇上,您既然得到了她,就该好好珍惜,否则,奴才只会更加后悔,为何当初没有坚持到底!”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就在这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宫中甬道内,明玉与魏璎珞一前一后的走着,明玉怀中一大捧绸缎,边走边叨:“绣完了观音像还不够,如今还让你绣佛经,分明是故意整人!你的手在辛者库受了伤,如今这样日也绣,夜也绣,手上的口子全裂开了,一旦刮花了锦缎,全都要重来!”
“好了!”魏璎珞无奈道。
“我偏要说!”明玉气得脸都快变形,“让人绣也就算了,材料还要我们出,这次若不是张嬷嬷帮忙,连个缎子都没有,还绣什么佛教……”
她说到一半,忽然自己住了嘴。
一个不速之客出现在长廊尽头,见了她们,竟完全不回避,径自走了过来。
竟是魏璎珞的生死仇敌,害死她姐姐的和亲王——弘昼。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如今正是延禧宫最为风雨飘零之际,此消彼长,自不是眼前这位亲王的对手。
魏璎珞恨他至极,却也清楚这点,自不会选在这个时候与他硬碰硬,便选择视而不见,领着明玉走他身边过。
弘昼却不肯就这样放过她,忽然一扬手,便将明玉手里的绸缎打翻在地。
刚刚下过雪,地上还有些湿,明玉生怕绸缎被雪水打湿不能用,忙弯腰去捡,岂料手指头刚刚触到绸缎,一只官靴便从旁边伸过来,毫不留情的碾在她的指头上。
“啊!”明玉猝不及防,痛叫出声。
魏璎珞色变,用力推开弘昼的脚,护在明玉身前:“和亲王,你这样对待一个女人,未免太过下作了吧!”
原以为这是在宫里,她还有一个嫔妃的身份作护身符,和亲王再嚣张跋扈,也不敢拿她怎样,岂料对方冷冷一笑,忽然一只手伸过来,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推在了柱子上。
身旁领他出宫的太监吓得发抖:“和,和亲王,这可使不得啊……”
“有什么使不得的?”弘昼将手一抬,魏璎珞的脚就跟着向上一抬,悬空挂在柱子上,发出濒死时的急喘,他冷笑道,“这位令嫔彻底失宠了不过是条任人践踏的野狗!”
但终究不敢公然杀人,于是手指一松,魏璎珞跌坐在地上,捂着脖子不停咳嗽,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却没有因为这件事而怕他,而是缓缓抬起头来,盯着他道:“野狗也是会咬人的。”
弘昼哈哈一笑,再次伸手过去:“你倒是咬给我看看!”
眼看着那只手又要再次掐在魏璎珞脖子上,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来,铁钳一样,死死扣在他手腕上,隐约传来一阵骨裂声。
弘昼痛叫一声:“傅恒!你是不是疯了?快放手!”
急匆匆赶来,阻止这一切的,赫然是傅恒。
他似乎是一路跑着过来,微微喘息着,头上的汗也不知是跑出来的,还是被刚刚那一幕吓出来的,听了弘昼的话,反而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冷冷道:“ 看在一同长大的份上,我对你很客气了!弘昼,你做了多少事,好容易才让皇上对你改观,打算一朝回到从前吗?”
弘昼脸上闪过一丝挣扎:“……我知道了,你放手。”
傅恒见他总算知道轻重,这才缓缓松开手,眼睛却仍充满戒备地盯着他。
纵是弘昼有心对魏璎珞发难,也不会选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因为……他实在是打不过傅恒,只能丢下一句:“好,我倒想要看看,你还能护着她多久!”
说完,弘昼又狠狠瞪了魏璎珞一眼,这才握着手腕,愤然而去。
傅恒这才松了口气,回身去扶魏璎珞:“怎么样?你还好吗?”
魏璎珞却避开了他的手,将脸别向明玉:“明玉,咱们回去吧。”
明玉忙过来扶她,两个人将地上的绸缎收拾了一下,抱在怀里正要走,身后傅恒突然开口:“等等!”
紧接着,他的脚步追了上来,一个极低沉的声音落在魏璎珞耳畔:“弘昼对你深怀仇恨,务必小心。还有,我今天见了皇上,望你……一切如愿。”
魏璎珞心中一动,却没回头,而是继续朝前走,将他的声音,他的身影,抛在身后。
傅恒却一直落在原地,一动不动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半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袖管,一道鲜血蜿蜒而下,自他的袖管里流出。
——那是练武场上,弘历留下的剑伤。
一滴一滴落在雪上,绽开来,如梅花。
延禧宫里,同样也开着这样一树梅花,病枝曲折,红梅点点。
魏璎珞心事重重的回到宫里,手里活太多,她便一边做着绣活,一边想着心事,窗户虽然关着,却被风雪吹破了一个小洞,一时半会没空去补,于是外头的说话声传了进来。
“小全子,这瓶药是?”
“明玉姐姐,这是索伦大人晌午送来的,说是最好的护手药膏,用豆蔻和白檀香入药,可以让手光洁如初。”
“那可太好了,正需要这瓶药呢!”
门扉吱呀一声开了,明玉握着一只瓷白色药瓶进来,反手关上门,走到魏璎珞身旁。
“人留下,药拿走。”魏璎珞头也不抬道。
明玉一楞,然后苦笑道:“也是,连我这么傻的人都瞧出来了,你会瞧不出来?”
倒也不是她自己看出来的,而是索伦那个大老粗,实在不擅长骗人,更不喜欢欺骗自己喜欢的姑娘,于是熬了几天之后,终是忍不住跟明玉吐露了实情。
明玉初时怪他,后面又觉得他这样老老实实也不错,便不再计较,只是一直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将事情真相告诉魏璎珞。
如今可好,她自己猜了出来。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明玉意有所指道,“我也好想有一个人,知冷知热,温暖贴心,时刻惦记着我呢!”
魏璎珞微微一笑:“你的索伦侍卫,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那块大木头!”明玉一瞪眼,“那块大木头啊,整天想着上战场立功,哪儿懂得儿女情长!对他抛媚眼,还不如抛给熊瞎子看!”
一提起索伦,她就这样一副眉飞色舞的模样,魏璎珞失笑一声,将药瓶推了回去:“你先收起来。”
明玉一楞:“现在不用?”
“对,不用,”魏璎珞的目光转到脚边的火盆上,“还有这个,也收起来吧。”
明玉惊诧道:“这,这是为什么?天气已经这么冷了……”
如今的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一个月还能披着一床被子过,如今就算身上裹着一层被子,也要冷得牙齿打抖,若是没有火盆,夜里要怎么过?只怕天不亮,整个人就已经凉透了。
为什么?
魏璎珞脑海中猛然闪过傅恒先前留下的那句话——“我今天见了皇上,望你……一切如愿。”
“照我说得去做。”魏璎珞一边说,一边走到桌子旁,点亮一簇烛火,然后慢慢将那簇烛火掐细。
——一如一个月前,延禧宫窘迫得连一根蜡烛都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