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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着柔软被褥的床上,只露出一个脑袋的人睡得正沉。他侧着身子,胳膊曲起放在胸前,纤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也不知究竟梦到了怎样的事物。
黑色的眸子里倒映着床上的人那安宁的容颜,其中的神色极致温柔。
君无颜抬眼看了看两人如今所在的房间,眉头不由地微微蹙起。虽然这已经是这客栈里最好的房间了,但比起他的寝宫,自然还是差了不少的。便是身下的这张床,就不知比两人原先的那张,不知小了多少,哪怕已经特意买了新的被褥,可这舒适程度,依旧让君无颜感到不满——事实上,如果不是乐白阻止,这家伙估计会直接买张新的床搬进来,这让思维依旧和正常人比较接近的乐白感到很心累。
不过,好在乐白也并没有出现什么认床之类的情况,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当然,这更可能是因为这两天舟车劳顿,本身就比较累。即使是现代的火车,连续坐个几个小时,都还会让人觉得浑身酸疼呢,更别说这种防震效果远不如火车的马车了。乐白真心觉得,他的情况已经很好了,至少几天下来,他已经习惯这种赶路方式了,要真换了个娇贵的现代人来,指不定还会觉得这种交通工具难以忍受呢。
当然,乐白的想法,其他人是不会知道的,自然也不会因为这点事觉得他吃苦耐劳,说不定还会因为乐白一开始的不适应而觉得他弱。
乐白:有修为了不起啊!实力强了不起啊!
……好吧,好像确实挺了不起的。
每次被颠得七晕八素,只能蔫哒哒地靠在君无颜的肩上,看着另外那几个家伙依旧一点都不受影响的时候,乐白就觉得莫名心塞。一想到乐白那带着点小羡慕和郁闷的纠结表情,君无颜的眼角就不由自主地染上了笑意。君无颜发现,很多时候,哪怕乐白一句话都不说,只是在他的旁边坐着,身边的气氛就会完全不一样。这对君无颜来说,实在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也是一件……从前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情。
唇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君无颜抬手给乐白掖了掖被角。乐白睡觉有个很奇怪的习惯,无论是不是觉得冷,总是喜欢把边角压在身下,把自己给卷起来——就算身边睡了个人,他也会把中间空着的被子给扯过去压起来,跟个粽子似的,直到后来君无颜每天都揽着他的腰睡觉,他这个习惯才稍微改了那么一点。但若是君无颜不躺在他身边,乐白依旧会把自己裹得跟个蚕蛹似的。
目光在乐白曲起的双臂上停顿了一会儿,君无颜轻轻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曾经听谁说过,如果猫咪在睡觉的时候不能感觉到安全,就会把前腿蜷起来,以便在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在第一时间跳起来逃跑——而人也是同样。
“你在戒备我吗?”仿佛叹息一般地低语,君无颜垂眼看着乐白的睡颜,纤长而浓密的睫毛遮掩住了眸中的神色,让人无法看清他的眼中,究竟是怎样的神色。他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地触了触乐白的额头,温热的体温染上指尖,向上一点点蔓延开来。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般,带起莫名的悸动。
苍白如玉的指尖划过颤动的眼皮,越过小巧的鼻尖,最后停留在乐白那红润的唇上,来回摩挲着。似乎是君无颜的动作让乐白感到了些许的不舒服,他侧了侧头,似乎想要避开君无颜。可惜的是,他试了许多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只能略显不满地皱着眉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不再动弹了。
即便只是这些小动作,落在君无颜的眼中,都显得格外可爱。
看着乐白那带着点委屈的表情,君无颜不由地笑出声来。他轻轻地点了点乐白的唇角,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宠溺:“那便戒备吧。”
从一开始,乐白告白的目的,就不那么单纯,君无颜自然看得出来,在这个位置上坐了这么久,真心或是假意,他自然是能够分辨的。只不过,他对此也并不在意罢了,那时候,在他的眼中,乐白与其他怀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往他身边凑的人,没有任何差别——究竟也只能再多活一天的时间而已。
同郑明河与苗青青一样,当时君无颜并不觉得,乐白能够成为第一个活着和他度过新婚之夜的人。
在那形形□□凑过来的人身上,君无颜见过许多不同的态度,有的畏惧,有的谄媚,有的厌憎,也有的真心——只不过,无论是哪一种,对君无颜来说,都没有太大的差别。可乐白的态度,却似乎和这些人都不一样。初看时,君无颜觉得乐白对他是畏惧的,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而不得不想方设法地讨好他;可再看时,君无颜又觉得并非如此。那种感觉,就好像即便他现在就动手要了他的性命,他也只会翻个白眼,感叹一句“老天爷又看我不爽了”似的,仿佛死一次这种事情,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一样。这种表现,实在是让君无颜感到好奇——但也仅此而已了。
对君无颜来说,那个时候的乐白,只不过是一件用来消磨时间的玩物罢了,只要他愿意,就能够随手捏死,根本不值得投入多少精力。
指尖缠绕着乐白的发丝,君无颜突然笑了起来。他想起两人新婚的那个晚上,他不止一次地想要直接掐断乐白的脖子——他甚至有时候会觉得,他其实已经这么做过了。只是终究,那也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如今这个人正躺在他的身旁,安静地沉睡着。当乐白以一种仿佛经历了太多次同样的事情,而显得有些麻木与不耐烦,还带着少许难以表述的微妙神色,说出“我喜欢的是你的人,而不是你的衣服”的时候,君无颜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明明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虚情假意,明明是不带任何真心的干涩描述,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狠狠地戳到了他的痛处,疼得他险些连笑容都维持不住。
“你喜欢他吗?”稚嫩的童声带着几分懵懂,问着脸自己也不明白的问题。
“当然。”眼角带着细微皱纹的女人笑了笑,“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深爱的人。”
“为什么?”不足十岁的孩童眨巴着眼睛,满脸疑惑,“曾姨娘说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是因为这个吗?”
“和他的身份,地位,实力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他是他——仅此而已。”女人笑着点了点孩童的额头,“等你以后遇到了那个人,就会懂了。”
“那你为什么要跑呢?”
耳后的长发落了下来,遮住了君无颜的侧脸。他伸出手,盖在乐白的手背上。
灵力顺着两人相触的指尖传递过去,温养着乐白浑身的经络。这是林原修的提议,据说能够增强乐白的体质,也能够避免乐白的身子,因为之前的伤势而落下病根。君无颜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有没有作用,但这并不妨碍他去尝试。
乐白从未隐藏过他对君无颜的提防与戒备——当然,也许他自己认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在其他人的眼中,他的表现,简直就差在脸上写着“珍爱生命,远离君无颜”了,以至于每次见到乐白,君无颜就忍不住想要凑过去,只为看一看他那纠结郁闷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但更多的时候,君无颜却依旧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他知道苗青青对乐白抱有莫名的敌意,可却从未有过警告的心思。
——死了便死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也许正是因为知道君无颜的想法,所以苗青青才会那般毫无忌惮地谋划着乐白的性命,甚至连遮掩,都遮掩得漫不经心。
当他捏碎那名刺客的心脏的时候,君无颜感受到了来自乐白的畏惧——自内心生出的恐惧,没有丝毫掩饰地从眼中透出,君无颜甚至能够察觉到乐白的双手那细微的颤抖。那一瞬间,君无颜生出了货真价实的杀意,他只等着乐白点头,就割开指尖下那跳动的脉搏,然而,刚才他所感受到的畏惧,却仿佛幻觉一般尽数褪去,只留下乐白眼中的全然的信任与依赖。
“有你在,我就不怕。”
君无颜觉得,这大概是从乐白吐出的,最有欺骗性的一句谎话。即便是他,当时也有那么几分信了。
而这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悸动,一直到乐白挡在他的身前,被长剑穿透,才被他给挖了出来。可即使乐白差点为他丢掉一条性命,君无颜也很清楚,他对于乐白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乐白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的手无数次的搭上乐白的脖颈,贴在那不停地跳动着的胸口,只要稍微用力,就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将这个人从这个世间抹去——可他没有下手,甚至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你爱她吗?”双眼空洞的孩童望着前方,语气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
“当然。”俊朗而高大的男人给出了孩子曾听过的一模一样的回答,“她是我这一生中,唯一深爱的人。”
失去了生命气息的身体倒在他的怀里,俊朗的面容上沾染了飞溅而出的血滴,他垂下头,在怀中人的耳边,温柔而深情地说道:“我爱你。”
“……爱?”君无颜突然低低地笑了出来,“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他细细地摩挲着乐白的脸颊,笑容明媚,“但若是你想离开,”他唇角的弧度略微扩大,语调极致温柔,仿佛情人间的密语,“我会亲手杀了你。”
沉睡中的人对此毫无所觉,睫毛微微地颤了颤,便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之中。
君无颜也毫不在意,弯着唇角,一下一下地梳理着乐白的头发。忽地,他蹙起眉,转头朝窗户看过去。
窗扉并未闭合,透过洞开的窗户,能够看到外头天上半圆的月亮,明亮的月光将周围的云层都染上了亮色。
一只飞蛾摇摇晃晃地飞过来,因为过于肥胖的身体而没把握好平衡,一头撞上了窗棂上,半晌才晕乎乎地扇动着翅膀,准备换个方向继续往前飞。可还不等它再次起飞,就仿佛猛地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似的,狠狠地弹了出去,不见踪影。
君无颜眯了眯眼,刚刚弹飞了飞蛾的手动了动,那敞开着的窗扉就仿佛被人拉着似的,缓缓地闭合。
做完了这一切之后,君无颜这才掀开被子,在乐白的身侧躺下,闭上了眼睛。